“你不敢杀我！”我看着老板的眼睛：“我们这是法治社会，杀人是要偿命的。我孤零零一个，无父无母，无牵无挂，死了也就死了。你不同，你有父母，有妻儿，听说你女儿马上就要高考了，你一定不希望他们看到你锒铛入狱，为我偿命，你更舍不得放下你白手起家，辛辛苦苦经营的这间小公司。”

    老板颓废的坐到了凳子上。

    “你放心，我现在不问，以后也是不会问的。我承认，我的确有好奇心，但也知道，好奇是会害死猫的。”

    我转身想走，却感觉身后起了一股风，紧跟着被人抓住了胳膊。

    “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不问我，好端端的怎么会变成那样一个怪物？”

    我回头，盯着老板的眼睛，他的面孔稍有些扭曲。我挣脱他的钳制，问：“好吧，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变成一个怪物？老板，我不傻，智商还在线，所以千万不要对我说，你是天生的基因异常，或者像蜘蛛侠一样，是被某个东西咬了一口之后发生变异了。更不要告诉我，你其实是狼人血脉。”

    老板的喉咙涌动了一下，往后退了两步，露出一抹苦笑来：“你们做策划的脑洞都这么大吗？”

    “只是看杂七杂八的电影看多了。”

    我跟着退回门内，顺带着将门给掩上，然后坐在办公桌的一侧，看着老板的眼睛：“说吧，如果你需要的是一个倾听者的话。”

    老板扭曲的面孔，渐渐恢复了原状，但眼睛里还是灰突突的，看不到什么光彩。他坐在我的对面，双手不自然的交握着，好半天，才开口道：“我……其实只是想要活着。”

    “只是想要活着？”

    “对，我只是想要活着。”老板扫视着眼前的一切：“我知道，对于那些成功的老板来说，我其实是一个失败者。这个广告公司，我经营了十多年，也就折腾成现在这个半死不活的模式。我知道，你们私底下说过我很多话。说我心大，但能力不足，还说我抠门，恨不得所有的员工都给我白干活。其实，像我这样的老板，也不单单只有我一个是不是？”

    “我是农村出来的孩子，家里穷的你都没有办法想象。我勉强读到高中，就出来打工了。先是进了一个印刷厂，后来跟着别人学设计。我不是专科毕业，没有一点点的基础，靠的就是多问，多看，多学，多练。但在勤奋的背后，也伴随着无数的奚落和白眼，直到遇见我老婆。

    我老婆是学设计的，我最初的本事，也算是她手把手教的。可我最爱的却不是她，也不是我的两个孩子，我最爱的是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

    这大概是穷人的通病吧。我抠门，我小气，全都是因为我在乎钱，我舍不得把好不容易才装到自己口袋里的钱掏出来给别人。但这两年，我已经改变了，因为我意识到，人活着，才能挣钱。好好活着，比挣钱重要多了。”

    “我去过偏远的乡下，也遇到过很多从乡下，从乡村走出来的孩子。所以，多多少少的，我也能理解老板你的一些感受。可是老板，不是所有从乡村走出来的孩子，都像你一样的爱财。”

    “是，所以我遭到了报应。”老板指着自己的脑袋：“我这里生了病，多长了一个东西。医生告诉我，如果保守治疗的话，我还能多活几年。如果开刀的话，我有可能下不了手术台。我怕死，我舍不得我辛苦积攒下来的家业，我更舍不得，我死之后，我的这份家业连同老婆孩子一起被别人接手。所以，我选择了保守治疗。”

    “我不是医学专业的学生，却也知道一个常识。就算是脑瘤，也不会让你变成一个怪物。”

    “是，脑瘤只能让你变成一个病人，一个死人，绝对不会让你变成一个怪物。让我变成怪物的，不是我脑子里的东西，而是我吃的一种药。

    大概是半年前吧，那个时候，我脑子里的东西已经开始疯长。我每天都会头痛，痛起来的时候，恨不得用头去撞墙，或者干脆拿把刀子把它剖开。就在我绝望的，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有希望的时候，一个人出现了。他告诉我，他手里有些药，这些药可以抑制我的脑瘤细胞，让我尽可能的活下去。

    药，不算贵，但却有着谁都不知道的副作用。因为这些药，还处在研究阶段，之前也没有给人服用过，没有相关的临床实验报告。所以，如果服用的话，是有风险的。”

    “可你还是选择了服用。”

    “那个时候我已经没得选择了。”老板抱住了自己的头：“我的主治医生告诉我，我脑子里长得是一个坏东西，现阶段的医疗技术已经没有办法控制它了。唯一的可能就是开刀，但风险很大，我会死在手术台上。可如果不开刀的话，依着它不断生长的速度，最多三个月，我就会在无限痛苦中死去。

    我害怕！我害怕死亡，也同样害怕他口中的无限痛苦。因为那种痛苦，我已经切身的感觉到了。我没有别的选择，我只能选择服用那个人给的药物，心甘情愿的当他药物的体验者，尝试着，成为他手里握着的小白鼠。”

    “那些药管用吗？”

    老板点了点头。

    “刚开始的时候，我也没抱多大的希望。那些药片，看起来都很平常。可服用后的第三天，我头痛的症状就得到了明显的缓解。服用半个月后，我去医院复查，主治医生惊喜的告诉我，我脑子里的那个东西停止了生长。三个月后，我的脑瘤开始逐渐萎缩，甚至有了要消失的迹象。就在前些天，我又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告诉我，说我创造了一个奇迹。

    我没有细问，唯恐他会追着我问，我到底吃了什么药，用了什么办法。但我知道，就像那个人说的那样，我死不了了。至少，我不会因为我脑子里长得这个东西而死掉。”

    “那你又是什么时候发现副作用的呢?”

    “半个月前吧？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我也没发现什么。直到有一天晚上，我老婆去娘家回来的晚了，结果碰到了已经变成怪物的我，直接给吓晕了过去。第二天早上，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我老婆躺在客厅里，问她时，她说自己见到了怪物。后来又说，可能是一时看花了眼，自己把自己给吓着了。

    又过了两天，我因为谈一笔新的业务，陪着对方的老板去吃饭。吃过饭，已经是晚上的八点。因为喝了点酒，了无睡意，就到公司加班做了个方案出来。我记得，方案写完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到了十一点的时候，我有些困倦，就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儿。

    当时，窗户是开着的。我被冻醒了，就到卫生间里洗脸，打算回家继续休息。就在那个卫生间里，我看到了自己的样子。我把自己给吓着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我老婆说的那个怪物就是我自己。

    那个晚上，我没有回家，在办公室里待到了天亮。天亮之后，我想起了那个人所说的副作用，就给他打了个电话。结果，却是空号。从那天之后，我就借口工作忙，很少回家了。我知道，外头传什么的都有，就连我老婆，都怀疑是我有了小钱之后开始变坏了。”

    “为什么不告诉你老婆真相？”

    “告诉？你让我怎么告诉？”老板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脸：“其实人性也好，感情也好，都是经不起任何试探和考验的。尤其夫妻感情，根本就没有电视剧里演的那种，生死不离，生死不弃的。

    表面上，我和我老婆相敬如宾，夫妻恩爱。可实际上呢？我们更像是一种相互的合作关系。当然，我不是说，打从一开始，我就跟我老婆没感情，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感情也淡了，没了。”

    “你老婆应该是心凉了吧？我记得你刚刚说过，你爱钱，比爱你老婆多。女人都是天生敏感的，她一定察觉出来了。”

    “是！我记得很多年前吧，有段时间，我老婆总是追着问我，爱不爱她。我呢，其实特别烦她问这个问题。我总觉得，我娶了她，努力给她好的生活，让她吃的好，住得好，还有闲钱花，已经足够了。她干嘛总追着我问那些无聊的，浪费时间的问题。

    再后来，她就不问了。每天回家，除了忙活家务，就是照看孩子。跟我说话，也是越来越少，脸上似乎也没有了什么表情。可那个时候，我丝毫不觉得有问题。我觉得耳朵边清净了，我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忙活我的事业，去挣钱。

    当然，直到现在，我也不认为我就是一个坏男人。我没有那些坏毛病，我甚至不吸烟，除了应酬之外很少喝酒。我从不在外面沾花惹草，我虽然不爱我的妻子，但我忠于我的家庭，我虽然对我的孩子也没有多少的耐心，但我在尽一个父亲的责任。我觉得，我只是不符合传统社会给好男人的定义罢了。

    “所以……”我的手指在桌面上轻弹了两下：“你不是害怕你老婆会跟你离婚，而是害怕离婚后，你老婆会分走你一半的家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