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蒋桥桥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这综艺节目的笑点安排的恰到好处, 她时不时地跟着笑两声, 只是视线一转到旁边的某人身上, 愉悦的心情便急速晴转多云。
“喂！”终于，蒋桥桥忍无可忍，一个枕头冷不丁扔到江源身上, “你能不能别一张司马脸对着我？苦大仇深的，你他妈演苦情剧呢？”
江源拿起枕头, 放到一边, “你笑你的。”
蒋桥桥不悦，“你妨碍到我了。”
江源淡淡道：“这是我家，你可以滚。”
蒋桥桥看了他一会儿, 轻哼一声，坐直了, “怎么, 还在记挂陈樱？还是被你哥强行调职，一直不爽到现在？”
江源沉默片刻, 抽出一支烟。
蒋桥桥施施然走过去, 拿起桌上的打火机, 给他点火，“我都不懂你在瞎忙乎什么……你怎么想的，带陈樱去医院？哦, 那死女人求你, 你就心软答应了？怪不得江复生让你搞慈善，你哥倒是了解你。”
江源不看她, 目光垂下，“陈樱如果真的生了孩子――”
“江复生会给她一笔钱，叫她走人，他不至于那么抠门。”蒋桥桥散漫道，斜睨着他，“现在这事早就跟你无关了，你怎么就拎不清？”
江源皱紧眉，抽一口烟，沉声道：“你根本不知道我们家的情况。”
蒋桥桥问：“你家什么情况？”
江源愁眉不展，低声道：“奶奶不是好相处的人，家里规矩多，陈樱什么都不懂，别人对她声音大一点，她就害怕。”
蒋桥桥揶揄：“啧啧，瞧你心疼的。”
江源不搭理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小时候，有一次堂妹来我们家，看见我的一件玩具，她心里喜欢，随手带着就走，奶奶看见了，闹出很大动静。”
“对一个小孩子？”
“奶奶说，未经允许拿人东西，那就是偷窃。她逼着堂妹抄写了整整三页的‘偷东西不对’，写完之前，所有人都不准和她讲话。那时候……”江源越想越惊心，脸色难看，“堂妹才五岁。”
蒋桥桥若有所思，“不奇怪。我早觉得你家老太婆是个厉害角色，我最讨厌她那一双眼睛……老眼昏花东西都看不清了，还贼精贼精的，像能看穿你。”
江源喃喃自语：“她对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都能狠下心，陈樱……”他狠狠吸了几口烟，决然道：“我不能把她留在老宅。”
蒋桥桥笑出了声：“你是她的谁呀？江源，她现在是你嫂子，你最好搞清楚。”
江源不语。
蒋桥桥拿起半杯红酒，饮了一口，“不是有你哥在吗？”
“他不回家。”江源更为烦躁，“他和奶奶不知有什么成见，两个人总是不对付，问也不肯说……”他自嘲地笑两声，“他习惯对我隐瞒。”
“江复生不回家，那他住哪儿？”
“市区几处房产，郊外也有。”江源淡淡道，“为了去老宅吃饭不用住下，他在离家不足五公里的地方就有一套房子。”
蒋桥桥笑道：“那么多房子，方便换地方金屋藏娇养情妇吗？”
江源冷冷道：“你很得意？”
蒋桥桥举了举酒杯，“陈樱过的不好，我当然开心……最开心的还是看见我那个继母的苦瓜脸，唉呀，她这几天魂不守舍的样子，想起来就通体顺畅，哈哈哈，活该！”
江源不想听这刺耳的笑声，站起来，走到窗前。
江复生从来不透露私事，这一点，所有人都清楚。
因此，他到底有没有情人，恐怕只有他和薛定谔的情人知道。但江复生确实曾经带不同的女人出席社交场合，而且……江源和很多人一样，早已默认他有的事实。
毕竟，像他大哥那样的男人，说他这些年来清心寡欲，谁会信。
他一直不结婚生子，把家里急成那样，不也是因为不想安定下来，被某个女人困住么。
烟快烧到手指，江源才清醒过来，俯身掐灭。
他盯着水晶烟灰缸，一瞬之间，突然想起陈樱。
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胆怯又文静的小姑娘。
他虽然不曾对她动心，却忍不住想保护她，保护那双人群中永远凝望他的眼睛。
纯粹、干净、满是依恋。
他不能给她幸福，总有人可以。
如今陈樱一个人在老宅，孤零零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会不会也像这烟灰，短时间内迅速凋零、冷寂。
整个过程悄无声息，无人问津。
江源心中难受，蒋桥桥还在笑个不停，他更是反感，回头，冷冰冰道：“我不在盛华，你就不担心你的处境？我要是你，现在绝对笑不出来。”
“你也知道我是盛华的艺人。”蒋桥桥轻嗤了声，“我给江复生赚钱，他高兴都来不及，还出手打压我？你蠢吗？……对了。”
她在沙发上坐下，拢了拢丝绸睡裙，风情万种，“江复生好像在和我爸谈生意，双方准备合作一个项目。”
江源问：“什么时候的事？”
“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蒋桥桥噗嗤笑了笑，对他摇摇头，“江源……你、黎硕、我这样的，我们是有钱的闲人，富二代，千金小姐少爷公子，随便怎么称呼。江复生――他骨子里是是资本家，跟我爸一样，本质上不同。”
她站起来，拿起遥控器，“你应该担心的是，陈樱那么弱的身体，那么经不起打击的性格，要是不能给你们江家生个健康的孩子……她的处境会有多惨。”
*
陈樱看着桌子上堆的书本。
据唐书琴说，这些都是她喜欢看的书，一边吃零食一边看，效果更佳。
于是，陈樱对着《总裁的下堂妻》、《她的第二春》、《逆袭人生之甩掉前夫后我变成了万人迷》……钻研了一个早上，并且写了好几页的大纲提要和笔记。
最后，她长长叹了口气，又有点沮丧。
这些书都很励志。
女主角不管是离婚还是带着孩子逃跑又或者流产之后，总能遇到各种机缘，一下子脱胎换骨，人生不再平淡，变得多姿多彩，女主也因此光芒万丈。
问题是，这些女主有的能歌善舞，有的聪明有学问，有的口才出众……反正都有一技傍身，之前不过明珠蒙尘，缺少机会。
陈樱很后悔，当初外婆要她跟着裁缝学做衣服，她只学会怎么缝补破洞就不肯去了。
现在，她要怎么闪耀呢？
她只有高中毕业，会走秀但是伤了腿脚，可以当平面模特，私心不是太喜欢……她只会泡咖啡、做最简单的饭菜和家务。
这些技能明显闪耀不了。
离开总裁，女主们都有可以施展手脚的机会。
离开江复生，她又能干点什么？
陈樱苦恼地抓抓头发，在房间里踱步，过了会儿，停在梳妆镜前，抬起一根手指，无意识地描绘那个人的眉眼。
他多好看呀。
江复生和书里霸总的共同点，除了有钱也就是好看了。
他不傲慢，不冷漠，更不霸道，他……笑起来总让她头晕。
陈樱一惊，用力晃了晃脑袋，心情沉重。
“不行！”她对自己说，两手拍拍脸颊，“陈樱，你不能犯和江源那时一样的错误。他……他教你怎么活自己的人生，你不能肖想他，不、可、以。”
“你要独立，不能太依赖他。”
“不能谁救了你，谁对你好，你就赖上他。”
“他只是觉得你可怜，就像当年江源同情你。而且你怀着他的孩子。”
“他人那么好……其实，对谁都这样温柔吧。”
……
抬起头，镜中的女孩竟然有些失落。
陈樱生气了，于是镜中的人也皱起眉，“你失望什么？不行，不行！”
敲门声响起。
陈樱吓了一跳，“……谁啊？”
唐书琴开门，扬起手里的话梅罐子，“吃不吃？”
陈樱松了口气，走过去。
唐书琴看见她堆在桌子上的书，好奇地看了看，“你还带作笔记的？”她哭笑不得，“这些就是无聊消遣看的书啊，又不是世界名著。”
陈樱合上笔记，小声说：“我乱写的。”
唐书琴笑她，“你倒是和大哥一样，做什么都较真。我听干妈说，他上学的时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会骑马，会游泳，别人当兴趣爱好培养，他能学出半个专家来。但是设计不行，他设计的房子不会有人买。”
陈樱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玻璃墙，下意识的维护江复生，“看习惯了，也没那么奇怪。”
――再说了，他是为她着想。
唐书琴看她一眼，“他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那种你在新闻里才会看到的优秀的祖国花朵，是爷爷奶奶的骄傲。”
陈樱听着开心，笑起来，“他很厉害啊。”
唐书琴又说：“所以，他大学瞒着长辈退学，老人家发现后，家里鸡犬不宁。爷爷指天发誓，他肯定近墨者黑，跟狐朋狗友混夜场，没准还吸毒。”
“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唐书琴一拍手掌，吐出话梅核，“他不是瞒了几个月，是瞒了一两年，木已成舟，谁能奈何的了他。到现在，江源都还不知道……咦？”她看见陈樱并不吃惊的样子，“你知道？”
陈樱点点头，“他昨天说的，我还奇怪江源从没提过。”
江复生竟然瞒了家里那么久，但是他昨天……轻易就说了。
唐书琴调侃：“那是当然。你是他老婆嘛，是最亲近的人，跟长辈和弟弟不一样。”
陈樱脸红了红，习惯性地低头，心里一阵暖暖的高兴，忽然又抬头，两只手拍拍脸，神情肃穆，“不行，醒醒！”
唐书琴见她这反常的举动，关心的问：“你怎么了？什么不行？”
陈樱掩饰的摇头，“没有。”
唐书琴想了想，有了眉目，“啊，我知道……是不是高小楠叫你别理我，说有人撮合我和大哥？”
陈樱惊讶，“你怎么连这都……”
唐书琴笑道：“你失忆了，所以不记得。这已经是高小楠第二次危言耸听，也是我第二次解释。”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了两下，给她看屏幕，“帅吧？我男朋友，艺校的，比我小四岁。”
陈樱点了点头。
唐书琴郑重道：“我和大哥不来电，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看不透的男人。”
看不透？
陈樱低着头想了会儿，慢吞吞说：“这世界上大部分人，我都看不透，男人女人都是。”她绞着手指，沉默很久，下定决心，“书琴。”
“嗯？”
“大哥他……”陈樱才说了三个字，脸又红了，磕磕绊绊的，“他……他对大家，是不是都很好？”
唐书琴卷起杂志，很轻很轻地敲了下她脑袋，叹道：“人生十大错觉之江复生对谁都好。”
陈樱不理解，“你的意思是，他不是？”
“一般会这么想的有四类人。一是跟他不熟的，二是不认识他的，三是和他没有利益纠纷的。”
“四呢？”
“你。”唐书琴看着她，意味深长的说：“你老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陈樱，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
午休过后，贺振飞从楼下餐厅回来，拿了保温杯，走进茶水间。
崔秘书靠在冰箱边，一脸生无可恋的凄惨相。
贺振飞关怀同事，“小崔，你没事吧……肚子痛？喝点热水。”
在他的认知内，女人露出这样的表情，一般是姨妈来了。
崔秘书睁了睁眼，“肚子不痛，脑子疼，出虚汗。”
“发烧了？”
“是发烧就好了。”崔秘书一手扶额，显得十分煎熬，“今天我没下楼吃饭，留在办公室，那两个新来的小姑娘聊了整整一小时的八卦。”
贺振飞笑了声：“就为这事？年轻人不都这样，你跟她们一起聊呗。”
“聊个头！”
崔秘书紧张兮兮地看了眼外面，关上门，压低声音：“她们说的是小江总的三角恋，跟蒋桥桥和……陈樱。说的跟宫斗一样，什么蒋小姐得宠，以后肯定会当正房，陈小姐失宠，车房全没捞到，亏死了――我听在耳朵里，汗毛都竖起来了！”
“贺总……”她满肚子的苦水，“我跟你说心里话，这几个月，我吃不好睡不好，梦里都提心吊胆的。看见人事部的同事，招呼都不敢打，总觉得分分钟要领辞退补偿金。”
贺振飞拍拍她的肩膀，“放心，江总不会解雇你，我保证。”
崔秘书依旧紧蹙眉，“那他和陈小姐的事情……”
“保密。”贺振飞说，一只手作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这件事你要是透露出去，不止辞退那么简单，我也爱莫能助。”
崔秘书脸色惨白，不由自主地点头。
贺振飞握着保温杯出去，路过江复生的办公室，敲了敲门。
“进来。”
他挑眉，颇感意外――江复生今天和人有约，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他开门，打趣：“江总，你该不会带老朋友去吃快餐了吧？”
江复生盯着电脑屏幕，平淡道：“喝了杯茶。他有事，我也有。”
贺振飞点点头，看他聚精会神的样子，说：“哦，那你忙。”
江复生道：“不忙。”
贺振飞狐疑地看着他。
片刻，他不动声色地走过去，侧着身子，看了一眼屏幕，随即笑起来：“你什么时候开始追连续剧了？”再看一眼，定住，“这不是……”
“蒋桥桥主演的剧。”
“声音呢？你没开音响？”
“聒噪。”
“……”
看了十来分钟，江复生实在忍受不了视觉污染，关掉页面，“她最近在做什么？”
“蒋桥桥吗？”贺振飞双手环胸，想了会儿，答道：“好像正准备补拍一部电影。其实早杀青了，听说导演对她不太满意，特地把她叫回去重拍。”
“什么电影？”
“爆米花喜剧片。”贺振飞说，“这种片一般不要求精湛演技，蒋小姐也有本事，表现必须差到一定程度，才能让导演开这个口。”
“她的戏份重吗？”
“不重，双男主主导。”
“盛华参与了投资？”
“对。”
江复生颔首，捏了捏鼻梁，“很好。你找人联系导演，请他照顾蒋小姐。”
贺振飞立刻会意，笑了下，“以江源少爷的名义？”
“不。”江复生道，“阿源说话，分量还是太轻。你要让人家明白……”他牵起唇角，目光如春风细雨，温和清雅，“这是我的意思。”
“接替江源少爷的徐总那边，也这么安排？”
江复生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在蒋小姐和盛华合同期限内，尽可能剥削她的商业价值。我要她一边替我赚钱，一边无底线消耗业内口碑和群众好感。”
“换言之，就是赚最多的钱，演最多的高薪烂片，参加最多没意义的综艺，得罪最多的业内人士，当五年的热搜和营销女王，最后落到人人喊打的地步？”
“你可以这么理解。”
贺振飞说：“行，我知道了。”
江复生执起钢笔，指向他，“还有一件事，你亲自去办。”
贺振飞随便撕了一张纸，取下别在上衣口袋的钢笔，“你说。”
“法务部的孟经理今早来了一趟，蒋氏的合同有些问题，暂时扣了下来，没通过。”江复生闭目养神，慢条斯理的语气，“你打个电话，告诉蒋天赐，请他有空过来协商。”
贺振飞手上动作一停，抬头，“要不要提醒他，关于陈小姐的……关于他太太自作主张的事？”
“暗示，不要提醒。”江复生平静道，“蒋天赐会去问他妻子，两个人也许会吵一架，然后他会浪费整晚睡眠时间，暗自揣测事情的严重性，最后疲倦又忐忑地来我这里谈判――”他轻笑了下，势在必得，“这桩生意，我还能逼他让步。”
“合同都定了――”
“没盖章，定了也能改。”江复生说，他闭着眼睛，看上去有些慵懒，可话语中透出的气息，冷厉骇人，“谈完公事，还有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