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入梦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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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不堪盈手赠 还寝梦佳期 059昨日之日不可留

    他死死咬住唇不让自己发出哭声,眼泪却一个劲往下掉。那时候的他,再不是那个看上去魁梧高大,为我挡风遮雨的风。

    只是一个将要失去挚爱之物,却又无计可施的孩子。

    我的心像是被人一把掐住,而后狠狠地往两边撕。

    我抽回手来,双手捧住他的脸,泪眼迷离地望着他,像哄孩子那般柔声道:“我这不是回来了么?我回来了,风。对不起……对不起。”

    他闻言,一把将我揽进了怀里,死死地拥住,紧到像是要将彼此的血肉筋骨都嵌合在一起。

    “回来就好……回来了就好……”

    他嗓音沙哑地呢喃着这句话,整个身体却还是因为过于悲伤而隐隐颤抖。

    耳畔传来他撕裂肺腑般的一阵喘咳,他放开了怀中的我,转过身去猛地一阵呛咳,直至地上溅出一道喷射状的血渍,那剧烈的呛咳声才终于停止。

    我赶紧从床上爬了下来,扶着他躺靠在了床上。

    看他满头的虚汗和嘴角的血污,我站起身刚准备走,手腕就被他一把紧紧拽了住。

    “芊芊,你要去哪儿?”

    他虚弱无比却仍一脸紧张的模样。

    我的罪孽感越发深重。

    努力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温柔地拍了拍

    他的手:“我想去打给热水给你擦擦脸。”

    他闻言,轻松地一叹:“热水屏风后的木桶里就有,先前桠奴已经为我备好了。”

    说完,又不舍地轻轻揉了揉我的手腕,这才将我放了开。

    打来热水寝湿干布,又拧开,氤氲的雾气弥漫开来,我的眼泪也随之滴落盆中。

    当下妈妈总算是脱离了危险,却把风折腾了这个样子。

    为什么一定要有那么残忍的取舍呢?

    我什么都不敢奢求了,只求两边我最在乎的人都能平安无事。

    转身之前,我将眼角的泪拭了去。

    再看向他时,已恢复了轻轻浅浅地笑意。

    我细细柔柔地一点点擦去他额头的汗珠,洗过擦布之后,又小心仔细地擦去他嘴角的血。

    彼此贴得很近,他稍微一喘息,便能撩拨起我两鬓散落的发丝。我轻轻一呼气,就感觉有热热的湿润打在他的鼻翼。

    他深情款款地看向我,偶尔抬起手来,替我理开额前的发丝。

    我则一直微微颔首,认真替他擦拭着,偶尔轻轻一抬头,含情脉脉地看一眼他。

    他的眼眶,红得让人心疼。

    “风,我这样昏睡不醒,过了过久?”

    他握起我擦拭好之后放下来的手,扯过手里握着的湿布,扔进了盆里,而后将我的小手,柔柔地放在他的脸颊上,有些有气无力地道:“不久,十多个时辰。”

    十多时辰,换作我们熟知的时间,也便是二十多个小时,一天的时间了。

    我在那片白茫茫的虚无中,只觉得时间不过是经过了几分钟而已。

    没想到却是一天的时间过去了。

    “那你,一直都这么守着我,都没睡过么?”

    他神情倦倦,无奈一笑:“你生死未卜,你叫我如何睡得着?”

    我爬上了床,靠在石墙上,驾着他的胳膊将他的上半身拉靠在了我的怀里,而后双手轻轻将他的脑袋放在我的胸口,柔声道:“那现在,好好睡一觉吧。”

    说着,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他一脸幸福的任由我抱着,疲惫的眼刚一合上,有缓缓地睁了开。

    “这么了?这样不舒服么?”

    他睡眼惺忪地看向我,嘴角轻轻一扬,“没有,这世间再没有比这个更舒服的睡姿了。只是……我还不能睡,一会儿三叔可能会来。”

    “三叔?你令人传话叫他来的么?”

    他淡淡地摇了摇头,略微迟疑之后,终究还是开了口:“昨夜你跳入悬崖之后,我便也一起跳了下去,往你口中渡了一口气,才勉强让你活了过来。”

    原来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我看到的那副画面,并不是幻觉。

    “那,你为什么那么傻?你不是说过么,跌下去,必死无疑。”

    他深深地望着我,沉沉地叹了口气,“可即便如此,我也狠不下心来不去救你。”

    一句话,说得我眼眶一阵湿热。

    我点了点头,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悬崖之高,湖水之深寒,即便我自小习武,但在渡气给你,将你拉上岸边之后,也几乎耗尽了所有气力。好在在一息尚存之际,桠奴凭着我之前发出的信号光找到了我们,又唤来其他奴仆,将我们抬了进来。”

    “信号光?”

    我琢磨着,大概就是信号弹之类的东西吧,可问题是……

    “你之前的发出的?是说,在我没有跳下去之前?”

    风无力地摇了摇头,“你冲出去之后,我看你往木栏的方向跑,便觉大事不妙,追上去之前,便先带上了信号筒。追着你出来看着你跳下去之后,又估摸了一下我救起你之后大致能游到的岸边的位置,然后朝着那个方向发出了信号光,才随着你一同跳下的。”

    他平平淡淡地说着,我却听得心潮起伏。

    前前后后也不过一分钟的时间,甚至可能只有半分钟,他就做出了这么多的考虑和部署。

    “想不到,你还如此心思缜密。”

    他苦涩一笑:“因为自幼经历让我明白,世事险,人心更险。凡事若不提前做好准备和应对之策,早已不知死过多少回了。”

    说到这儿,他直直地看向我:“唯独你,那么轻易就能乱了我所有的方寸。我变得都不像我自己了。”

    我愧疚地埋下了头,正要说对不起。

    却见他爱怜地摸了摸我的脑袋,一脸宠溺,“不过这也不能怪你。都是我没能让你觉得可以足够信任。若你能足够信任我,就不会想要……遇到问题的时候,就不会都不与我商量的便采取最极端的方式去自己解决。”

    我越发自责:“我都告诉你,一切的一切。不过……”我忽地抬起头来:“这些跟三叔将要到来有什么关系?”

    他轻轻点了点我的鼻子:“知道我密道的人,除了你,便只有三叔。桠奴虽是我多年的贴身侍奴,但为了安全起见,我并未告知他密道的事。那时我又昏迷不醒,所以他便也只能令人抬着我们从前殿进入。你知道的,层层道道,人多眼杂,消息很快便能走漏出去。白日里便有人来假意关切实则窥探了,三叔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整个南国里,若还有真心关切我的人,便只有他了,听到我殿上传出这样的消息,他肯定是担心的。只是一来他要忙着不久后的血月祭典筹备,二来夜间过来更方便些。所以……”

    正说着,石关处便传来一阵响动。

    彼此心照不宣地看了一眼之后。我一脸崇拜,“风,你在我们那里,肯定会是个大学霸!”

    他蹙了蹙眉,随即淡然一笑:“等三叔走了,你好好跟我说说你们……那个世界的事。”

    我不由得一怔,后又呆呆地点了点头。

    三叔才一进门,就一脸焦虑地直奔床榻。与先前的气定神闲风度翩翩全然不同,此刻的他,就只是一个寻常的担忧着孩子安危的长辈。

    我正准备与他问好,他便一抬手,示意我先不要说话,而后径直握起风的手,为他号脉。

    原本清秀隽永的眉,越蹙越紧。缓缓收回手后,他神色凝沉,“早前听说时,我还当只是些胡乱传言,不曾想你还真……你这脉象,又乱又弱。听说,你前夜才中了情热之毒,可有此事?”

    风点了点头,模样像极了个做错事的小孩。

    “情热之毒乃极阳之物,那悬下又属整个南国最阴寒之水。这极热极寒之间,你可知,你随时可能筋脉尽断而亡。”

    我听罢,心里哐噹的一下。

    竟是这般严重!

    天啊,我差点害死了风!

    “三叔,我这不是好好的么?”风努力挤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脸来。

    三叔越发气绝:“好好的?你看看你这副模样,还叫好好的?也就剩一口气了!能捡回一条命来已算幸运了,往后身体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还不好说。你一向都是个冷静沉着的孩子,最近又是战场上被刺,又是中毒,又是……跳下悬崖?前两个好歹还属无可奈何,可这最后一个呢?你还是我认识的连城么?

    你怎么可以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难道忘了自己肩上的使命了么?那么多年了,你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地坚持到了这个时候,别告诉我,你便因为遇到一个女人,就要全部抛诸脑后了!”

    我终于也知道了三叔为什么一进来就没有给过我好脸色的原因。赶紧解释道:“三叔,不怪风,是因为……”

    风抢过话头来:“是因为芊芊不小心从悬崖上掉了下去,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三叔,你也爱过一个人,你也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在你面前死去过,快二十年了,你又可曾忘记呢?

    你终年周游各国,不就是不想触景伤情么?难道你会没有萌生过宁愿在当时放弃一切也要救回她的念头么?你肯定有过吧,而且还是无数次。可你过了快二十年,都没有放下,不就是因为你当时没有那么做么?

    三叔,我不想如你……”

    说着,风沉沉地闭上了眼,嗓音哀哑,“那般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