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
原来一切的似曾相识,真的都源于我经历过。
我终于明白了,那些所有奇异的感觉,究竟是为何。
“他若不能因此醒来,你便也将随着他永远沉睡。”
“如果你回不来,搭上的就是自己的性命,你父母余生的悲恸,还有我今后的职业生涯。”
轻苒和秋医生的话不住地回荡在我的耳际。
两个不同时空里的人,同时同刻地出现于脑海,这在梦境中,好像还是第一次。
我拼劲全力地往前跑,脚底一阵阵火辣辣地疼,心间焦灼万分。
一想到马上便要见到那个人了,我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栗、叫嚣、渴望……
终于,步子停了下来。
甚至都没有刻意看去眼前是否已经到了目的地,脚步就猛然停了下来,仿佛早已经重复了千万次,身体已经早就记住了所有的节奏。
只是灵魂忘了。
目光落在了前方的一个床榻上,我片刻未等地直冲了上去,跳上了床,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我的眼前躺着一个人,光着上身,胸口处还包着隐隐渗血的白布。体格健硕,麦色肌肤。剑眉醒目,高梁勾鼻。
此刻他一双深情的眼眸,正直直地盯着我看。
一时间,四目相对。
我的心间猛地炸起了一道惊雷,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给震碎。
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风……
我终于……再看见你了!
他微微一怔,枯白的唇轻启,“你究竟是何——唔唔!”
不等他把话说完,我已经咬破了指尖,用嘴巴吸出血来含在口中,而后透过唇,喂予他。
他由起初地惊慌挣扎,变成了呆愣无措,最后变成眼神空茫。
待他终于一动也不动地彻底顿在了原处,我才不舍地放开了他的唇。
“你接下来是不是要问,我为何竟你密道?你是南国大皇子风连城,你的母上被奸人所害,含恨而亡。你自幼孤苦,喜欢一个人靠在你母上为你打造出的崖边小屋的凤凰花树下,看湖水汤汤,看旭日东升,看黄昏日落……你还总觉得自己仿佛活了很久很久一般……还说……好像一直在等待一个人,你的一生都在为等待那个人做准备……”
说到最后,我已是泣不成声。
他由最初的呆滞,慢慢恢复了一些觉知,却仍是一脸迷惘地看着我。
“风……我是芊芊……赵芊芊,我就是你一直在等待的人。我知道你所有的一切,我们曾经亲密无间……你是我今生……永生永世最爱的人。”
他抬起手来,轻轻为我拭去眼泪,当他冰凉的手指触到我滚烫的泪时,他整个人猛地一颤,接着眸光随之一亮。
他像是瞬间从噩梦中惊醒,顿时,泪湿沾襟。
一把将我扯进了怀中,紧紧地拥住,他声音沙哑而哽咽,“太好了芊芊……你没有死真实太好了。你知道么?我做了一个可怕而漫长的噩梦。梦见你为了救我,和城池一起没入了湖底,我为了能见到你,用自己的灵魂作为交换,将自己永远禁锢在了有你的梦境中,浑然不知地在某一个时空里与你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相遇,心动,别离……”
他泪眼迷蒙地看着我,轻轻捧起我的脸来,细细地看着,“直到有一天……”
他的眼神忽地一散,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破碎开来,他全身为之一颤,哽咽到无法再继续说下去了。
我知道……我从他的眼神便知道了……他终于想起来了,这里,其实才是真正的梦境中。
而现实中的我,早已远去。
我红着双眼,接过话来:“直到有一天,在你一直不停重复着的这个空间里,那个和你一样是沉睡着的人,突然醒了过来,跑来告诉你,其实她已经不在了。而你仅仅只是为了留住一个幻象,就把自己困在了这处桎梏之中,几千年了。”
他张口嘴来,似乎是想对我说什么。可是喉间全是苦涩,哭到再说不出半个
我努力不让哭腔覆盖住声音,“风……我已经死了,之前和现在的这一切,都只是梦。这梦再美好真实,也只是梦了,你放下执念,醒来吧!”
男主泪眼决堤,“我知道……可我就是……舍不得你。”
我再也忍不住地,靠在他宽厚的怀中,嚎啕痛哭。
哭着哭着,我顿觉一阵地转天旋。
我知道,属于我们的时间,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无以名状的哀痛和不舍充斥全身,却又无可奈何,我离开他的怀抱,深深地望着他。
他也万般不舍地凝望着我,哭到全身颤抖。
他再次紧紧将我拥进怀中。
我附在他的耳畔,“风,别了。请你一定一定要醒来。万般皆有往复,顺应自然才是我们最好的归处。如果世间真有轮回,我们是签下永世相依之契的人,定会再相见的。”
即便不能看见自己,我也能感觉到自己在一点点地消失。
风将我拥得更紧,紧到像要将彼此潜进血肉里去。
“芊芊……不要走……芊芊……不要走……”
他不住地重复着,哀求着。
我一点点的淡去,成为一个虚影。
终于他再也无法拥住我,而是孤零零地双臂紧紧拥住了自己。
我和他最后的对望,是他流着泪的绝望的眼。
**
醒来后,大量的氧气灌入肺里,呛得我一阵剧烈的咳嗽。
秋医生一脸的惊魂未定,见我终于醒来,他长吁了一口气,放下了双手来,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还好,你终于醒了。刚才你没有呼吸了,我给你了做了心肺复苏,幸好……你差点让我成为杀人犯。”
他瘫软着坐在了地上,“怎么样?梦到他了么?事情解决了么?”
我怔怔地望着秋医生,又看看窗外泛白的天际。
微微吹来一阵风,我的心狠狠地一揪。
终究是努力挤出了一个平淡的微笑来,“是的,都解决了,都结束了。”
我再也回不去了。
但是至少……我还记得!
我还记得你。
我会永远永远,把你刻进我的生命里。
风……
**
三年后。
顾泽和肖姗姗二女儿满周岁,给我发了请帖。我因为要去秋医生的疗养院帮忙,便只拖舞蹈室的小姐妹带去了礼金,并在微信上送了祝福。
舞蹈室的老师因为年龄到了,临退休前,把我推上了她的位置。
妈妈病情很稳定的控制了住,和爸爸仍住在县城的老家里。
之后搬了大点的地方住,接两老来住过一段时间,都说受不得这大城市的拥挤和吵杂,又回了老家。
我平时忙着工作,偶尔周末和节假日会去看望他们,免不了又被老妈一顿催婚。
她老人家都现在了还对她的“女婿”顾泽念念不忘,每次见到我都会问,“你小顾和那个谁长得一脸狐狸精像的那个什么莎莎的,什么时候离婚?”
“妈人家叫姗姗。”
“管她呢,都一样。你之前就是太作,到嘴的肥肉被别人抢了吧!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不争气的来?我跟你说,这过去就过去了,你接下来就揪住他们吵架的时候,你好好安慰安慰,开导开导,导着导着……不就又回到了你身边了么?”
……
每次,她都能一个人说上大半个小时。
乐此不疲。
我只是笑笑,也不顶撞,也不表态。
由她去吧,就当我已经大了,她变小了,现在,轮到我来照顾她,迁就她了。
这几年,也有人追过。
但是……心里已经没有可以容下别人的位置了。
余生,有家人,舞蹈,和着对他的思念……
即便连样貌都记不起。
但是那些过往的经过,清晰无比。
它们已经被镌刻进了我的骨髓我的生命。
不需要跟任何人说,我自己知道便够了。
日子能这样平缓安宁,我也知足了。
来了秋阳的疗养院。是一座健在郊外的山庄,取名“林初苑”。
他说,是“苑”通“愿”。
是他替她完成的一个心愿。
三年的发展,这里日渐完善。慕名而来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这天,我正在忙着将床单挂在庭院的晾衣杆上,秋阳带了一个人过来。
“芊芊,你领这个朋友到南边最靠湖边的那隔让他住下。”
我忙着整开床单,头也不抬,“好哩,马上晒好了,晒好我带他去。”
秋阳嗯了一声,身后有人叫他,他快步走了过去,临走前,还不忘加一句,“对了,这个朋友跟你之前有点类似啊,做着很真实的梦,醒来后却什么都不记得,却觉得特别特别的难过,生不如死的那种。你们同病相怜,可以好好聊聊。”
说罢,风驰电掣地走了。
我好奇地抬头,太阳晃得我睁不开眼。
风乍起,白色的床单舞在空中,像是要挣脱所有束缚,自由自在地随风而去。
晕眩的光圈过后,我看到的是周身带着一层光束的人。
体形高大健朗,麦色肌肤。
面若刀刻,眸若星辰。
我猛地一怔。
手里刚拧干的床单掉了下来。
面前的人,也呆呆地望着我。
一脸的诧异、激动、莫名……又恍如隔世。
我一下子便认出了这张脸。
即便握在现实中从来没有能记起过,可是人群中只要一眼,就能记住的他的脸。
我手僵脚麻,心跳骤停。
他按住胸口,蹙紧眉,痴痴地望着我,然后眼泪自然而然地滚落。
他自己都吓了一条,别过头去擦干眼泪。
“对不起,失态了。我以前从未这样的。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看到你竟……”
声如鼓鈡,浑厚磁醇。
他停住,仔仔细细地看了我一眼。
又一眼。
而后认真地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我红了眼眶,用力地点点头,“是啊,在梦里。”
然后我扑进了他的怀里,他先是短暂地一愣,然后拥住了我。
紧紧地。
远处,枯黄的叶被风吹落。
摇摇摆摆,盘盘旋旋之后,终究还是缓缓地,落在了树根旁。
根是叶的来处,也是叶的归途。
就像冬天召唤春的来临。树根召唤回叶,叶重新埋进土里。
春暖花开,枝叶抽新。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往复轮回,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