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走近包厢，时翎便已经听到从半敞的门扉里溢出来的歌声了，嗓音浑厚有力，只是字儿都没在调上，听着让人有些不那么舒服。

    时翎大概能从这歌声里听出里面是个什么光景，那种完全陌生的感觉瞬间充拆了全身，时翎皱了皱眉，突然有些后悔答应程嘉豫了。

    “啧，”程嘉豫也听到了，啧了声自顾说了句，“朱医生这歌声十年如一日的震耳欲聋啊。”

    时翎没接话，程嘉豫口中的朱医生她压根儿不知道是谁，甚至连面前包厢里的所有人都不是她所熟悉的，紧张感来得太过猝不及防，她一时毫无防备，以至于在程嘉豫抬手去推面前那扇本就关得不严实的门时，时翎想也没想的便伸手拦了一下。

    “嗯？”程嘉豫怔了一下，瞥了眼时翎的神色，见她眉间轻蹙表情凝重，收回手在她胳膊上轻轻拍了两下，“不用紧张，一会儿进去了想唱歌就唱，不想唱歌就聊天，我们住院科室这边也不止是男医生的。”

    程嘉豫安慰的话对于时翎来说作用并不是多大，相反，她从最后半句还听出了隐隐的嘲讽来。

    时翎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谁说我怕男的了.......”

    “哦，那可能是我理解错了，”程嘉豫立马改口，“我们科室里帅哥还是挺多的，以为你是见着帅哥就紧张呢。”

    时翎瞥他一眼，有些想笑，“别往你脸上贴金了。”

    “咦，不得不承认，你还是有双慧眼的，”程嘉豫笑眯眯的说，“我这还没指名道姓呢，你就悟出来了。”

    时翎觉得这人有些自恋过度了，但好层像是附着在身上的紧张感倒是因为程嘉豫的玩笑话而消散了不少，时翎这才反应过来，这人扯这些乱七八糟的除了源于自身的自恋度以外，其实是想让她放松下来。

    “我开门啦？”程嘉豫看她一眼，想了想又道，“还紧张吗？”

    “开吧，”时翎不想被人看扁，想了想又蹙了蹙眉，“我跟你的同事也没话可聊啊......”

    “那就聊工作，”程嘉豫说，“你们公司不是做投资理财的吗，这一趟也不是让你白来的，兴许到时候还能谈一两个客户回去呢。”

    时翎一听倒是来了兴趣，不过又觉得这人平时吊儿郎当惯了，他的话却不能完全当真。

    “你还别不信，”程嘉豫像是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怀疑，笑道，“就那个老马，前段时间一直想给他儿子买套房，后来儿子出国了买房的事儿就搁置了，但钱也相对的闲置了，放银行里能生出什么来？”

    时翎被他这一提点立马就心领神会了，“那你不早说，我名片都在车上......”

    “拿名片就太刻意了，”程嘉豫说，“知道的是我带你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专门跑来推销业务的呢。”

    时翎：“......”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包厢里或坐或站的有五六个人，门口的高脚椅上侧坐着个人正在点歌，程嘉豫推开门进去的时候那人正好转过脸朝这边看过来，是个女的。

    程嘉豫冲那人点了点头，领着时翎往里走，陈医生正拿起话筒准备跟那个声音浑厚却没在调上的老朱合唱一曲，见时翎跟程嘉豫进来又将话筒放下了，指着沙发让时翎随便坐，“我还以为你俩半道跑了呢。”

    “这是.......”旁边一个男的盯着时翎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眼，看了看程嘉豫又看了看陈医生，“不会是你带来的吧？”

    陈医生横了他一眼，“你瞎呀？”

    “我还真以为我是瞎了，”那人扯了扯嘴角，“就程医生每天躲薛医生那样儿，居然能带女孩子过来，不是我瞎了就是他转性了。”

    “如假包换的真男人，性就不需要转了，”程嘉豫示意时翎坐沙发上，将她的包拿过来放到了桌子下面的收纳柜里，“也不接受鉴定。”

    时翎跟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见程嘉豫并没有要一一介绍的意思倒是松了口气，环顾一圈儿打量了下包厢里的人，人不算多，基本是男的，数一圈儿下来算上她才三个女的。

    服务员将开水送进来，程嘉豫接过水壶给时翎倒了半杯热水，小声问她，“觉得拘谨吗？”

    时翎心说那是肯定的，任何人处于她这个位置多多少少都会显得有些局促拘谨的，正打算点头的时候，眼前突然闪过部门聚餐那次程嘉豫颇为随性的跟她的同事聊天的场景，又觉得好像也不是任何人都这样，比如眼前这人就是个特例。

    她不想被这个特例给看扁了，便摇摇头，“还好。”

    “我的同事比你那些同事好相处多了，”包厢里伴奏声音开得挺大，人声比伴奏还大，说话都要用喊的，可这种议论同事的话毕竟算不得什么好话，自然不可能大张旗鼓的喊，程嘉豫便往她那边凑了凑，压着声音道，“就算有利益冲突也不会直接表现在脸上，何况我们科室小，利益冲突也不大，所以相处起来倒还挺融洽。”

    时翎点点头，从她进门的时候就感受到了，那种气氛都不用专人去活跃，三两个人凑一块儿自然的就有了，不像他们部门，别说部门了，就他们小组才七八个人都不可能做到这点。

    “算起来，咱们也是互相参加过彼此的同事聚会了，”程嘉豫也给自己倒了杯水，问时翎，“有什么感想没？”

    这能有什么感想？

    时翎一脸诧异的看着他，程嘉豫笑了笑，“不觉得这是缘分吗？”

    时翎想了想摇摇头，“不觉得。”

    程嘉豫啧了声，还没说话便被罗成给打断了。

    “你俩嘀嘀咕咕说什么悄悄话呢？”罗成将程嘉豫面前的水杯拿到了一边，“叫你喝酒呢，喊几声了都听聋了似的，还得人来请。”

    “老朱歌喉太美了，”程嘉豫往那边看了一眼，几个人已经围着另一张桌子坐了一圈儿，桌上已经搁上十几支啤酒了，看样子是已经开始了，程嘉豫叹了口气，“你可真够实在的，叫你来喊人就来喊人，一会儿叫你付账你也能这么痛快该多好。”

    “我又不傻，”罗成嘁了声，问时翎，“小姐姐，唱歌吗？去点啊，咱们一块儿唱，我什么歌都会！”

    时翎摆摆手，很不给面子的道，“我什么歌都不会。”

    罗成：“......”

    程嘉豫看了时翎一眼，不觉有些好笑，指指罗成道，“他唱歌挺好听的，你不想唱就听他唱，不想听了就过来找我，我跟他们喝两杯就撤。”

    时翎点点头，这毕竟是程嘉豫的同事聚会，她不好一直把人留在身边，何况以他俩的关系，也不太好让人误会。

    罗成又问了时翎要不要唱，得到否定的答案后有些怏怏的，指了指桌上的果盘，叫时翎不要拘束想吃就吃，交待完后便跑到门口跟那两女医生挤一块儿点歌去了。

    记忆里，时翎上一次来这样的环境还是去年自己竞聘上事业部经理的时候。她一向不怎么喜欢这样热闹的场景，也不爱搞庆祝那一套，原本是要全部门一起聚个餐吃个饭当是庆祝的，时翎给拒绝了，改成了各小组自行会餐。

    她在升上事业部经理之前是一组组长，自己升上去之后何智成也明里暗里的示意过她自己对那个组长位置的觊觎，时翎对于公事一向公私不分，即便何智成暗示了好几次她也无动于衷，何智成也没说什么，反而鼓动着一组成员给自己搞了个庆功会。

    时翎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并不是第一次来不夜城这个地方，那时的庆功会就是在这里办的。

    时翎面上虽然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场景，心里却因为何智成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而感到幸福，只是那时候的自己见何智成是真替自己高兴，也没去多想何智成心里会不会埋怨自己太过公私分明。

    现在想来，那天蒋慧茹也作为一组组员参加了庆功会，那份幸福感终究是一早就掺了假的，只是那时的自己并未发觉罢了。

    “哎，你不是咱们医院的医生吧？”一个俏皮的女声在头顶响了起来，时翎的思绪被迫拉回了现实，耳边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抒情的男女对唱，时翎抬眼往前看了看，见罗成正跟一个长头发的女人一左一右的背对着他们坐在桌前对唱。

    时翎侧过脸往声源那边打量了一眼，与她说话的是个短发女人，脸上化着淡妆，口红却涂得挺红，看起来跟整体妆容不太搭，再加上黑色的短发显得这人年纪颇小，这妆容配在脸上有种偷穿大人衣服的不适感。

    不过时翎对人一向礼貌，摇头道，“我不是医生。”

    “哦，”那人挨着她一块儿坐下，用牙签扎了颗小番茄扔嘴里，转脸问她，“吃吗？挺甜的。”

    时翎还是摇头，“谢谢。”

    “你跟程医生一块儿来的？”那人又问。

    时翎估摸着这人跟她一样也是不爱唱歌或者不爱热闹的，但一个人坐这儿发呆又太傻了，便过来跟自己搭话闲聊打发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