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着急忙慌爬出床底撞上温有容，我宁愿躺在这幽暗狭窄的方寸之地。既避免了尴尬，也许还能窥探一些秘密。

    当然，温有容十之八九能发现，我必须赶在周遗梦倒打一耙前出声。

    “二哥。”周遗梦嗓音偏少女，此刻氤氲了柔情蜜语，愈发使听者肉软骨酥。

    此刻她哪怕微微蹙眉，都是我见犹怜的可人模样。

    谁知道，她的表情会如何招人疼呢。

    屏住呼吸，我聚起精力聆听温有容的反应。

    “我在。”他声音低沉，兴许是隔了张床-板，就像是一声悠长的呼唤，撞上了群山峭壁，产生了层层叠叠的回音。

    我有些恍惚，垂在腿边的手，生生抠-弄腿边的肉，才略微清醒些。

    “二哥，你昨晚没有回去。”像是急于认证什么，她说得很急。

    温有容的脚步止于半米开外，他身上的烟草味清清淡淡地钻入我的鼻翼。

    我大气都不敢出。

    “你伤得很重。”一阵窸窣后，他说，“你刚醒，不要乱说话。”

    他是温柔的。

    哪怕，温柔背后是汹涌的暗流。

    “二哥，林蒹葭有什么好？”周遗梦彻底不耐烦了，声音拔尖，“她几次三番伤我！她甚至嫁给过孙榭！二哥，我记得你不会容忍这么乱七八糟的关系。否则，你不会因为我……”

    周遗梦拖长了语调，要说不说的。

    这可足够引人浮想联翩了。

    莫非当初，温有容想过和周遗梦，结果发现，周遗梦执爱不悔的，是温知书？

    温有容的嗓音仿佛裹了风霜，“周遗梦，这件事你不要一提再提。你爱上温知书，我生气，不是因为我爱你，是因为你生病了。把你送去国外，你又偷溜回来，不就是为了多看几眼那个男人？林蒹葭好不好、我跟她在一起要做什么，你不用管。她在为我做事，你找她麻烦，就是找我麻烦。”

    我细细品味这番话，总觉得要悟出什么了，又差点味道。

    她生病了。

    在温有容眼里，周遗梦好端端的同龄人不爱，偏偏要爱温知书，可不就是生病了？

    他把我和他放在一条船上，用利益捆绑，别无其他。

    “二哥。”她放软调子，细细拖长，百转千回、余音绕梁。

    摆明了撒娇。

    我拎不清她是故意膈应我，还是如常和温有容相处。

    “这件事，你不准再追究。”温有容语调平和，“细究起来，是你让江恒望纵火在先。的确，林蒹葭主动挑衅是过错方，难道你不怕我把寄给柯小唯的律师函送到你手里？遗梦，你以前跟过我，自然知道我的脾气。我对你是不同，但不是没有底线。而且，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怎么让你瞬间消停。”

    温有容不咸不淡的威胁砸下，周遗梦陷入沉默。我自然屏住呼吸，不敢折腾出动静。

    周遗梦隐秘地爱着温知书，此番威胁必然和温知书有关。但如果是我说，非但没有威慑力，反而会激怒周遗梦。但温有容不一样，他不仅仅是温知书的第二子，更是说到做到、手段狠辣的男人。

    跟在他后面多年，周遗梦见过飞扬跋扈的温有容，更见过年少时、完全不懂分寸、狠过头的温有容。

    他们之间的沉默漫长，我憋红了脸。

    在我破功前，周遗梦突然说：“二哥，证据都给你了，我想告也告不了。我试探够了，我知道她是你的禁区了。等你解禁了，记得告诉我。这么多年了，我总算碰到个可以和我打这么久的。要说她非有什么好，就是比别的女人能打吧。”

    周遗梦的脑回路，也是清奇。

    温有容似乎笑了声，“别胡闹。”

    这意味着，他们之间破冰了。

    她又说：“二哥，你能不能不要告柯小唯了？柯小唯也不容易，爱上了江恒望这个金-主，死心塌地的，自己都要坐牢了，还死咬着一人扛。”

    温有容漫不经心，“那说明江恒望有本事。”

    明显，周遗梦同为女性，有点同情傻过头的柯小唯，但温有容却毫无波澜。

    “江恒望不想欠我，所以帮我。”她说，“我也不想欠他，所以，二哥，这件事你能不能放手。林蒹葭没出事，易橙损失又不大，你让江恒望赔点钱算了。虽然江氏如今风云诡谲，但江恒望坐稳高位的可能性也有，你不至于真为这事跟江恒望彻底闹僵吧？”

    “你不想欠江恒望，就想欠我？”温有容岔开话题。

    综合考虑，温有容放手的可能性比较大。他其实和柯小唯没什么深仇大恨，借此卖江恒望个人情，没什么不好。

    至于我这方面，我主动找周遗梦干架，险些让她醒不过来，他都没说句重话。

    也够了。

    周遗梦回：“他欠我的，我欠你，应该的。”

    “没事我走了。”

    他明显情绪外露，甚至要动身离开，摆明很介意周遗梦把温知书和他的账算在一起。

    “行。”周遗梦轻轻浅浅地回，情绪也不高。

    脚步声由近及远，伴随着轻微的关门声，彻底消失殆尽。

    我手肘蹭了蹭，一阵酸麻从脊椎袭来，细细密密扩散至全身。

    咬紧下唇，我缓过这劲。

    不等周遗梦赶人，我主动爬出床底。VIP病房特别干净，地板光可鉴人。但我有心理阴影，起身后不停拍打后背。

    周遗梦冷眼旁观，“林蒹葭，等你对二哥没用了，你就是我的猎物。”

    我微弯嘴角，勾起个轻蔑的笑容，“你不怕在那之前，你被我整死了？”

    “你！”周遗梦眼尾泛红，那颗惑人心神的泪痣，似乎也要跟着燃烧起来。

    如此尤物，温知书居然看不上。

    不过她的个性，确实不是一般男人招架得住的。和江逐水追求灵感、接受浪漫不同，温知书好静，喜欢历史悠长的文物，喜欢韵致无双的墨宝……然而他喜欢的，多半和周遗梦沾不上边。

    周遗梦跟在温有容身边，养成了小霸王的性子。我估摸她宁为温知书去死，也不会为他改变自己。

    不等她组织好语言反击我，我已经踩着高跟鞋、趾高气扬地离开病房了。

    听到身后传来砸东西的声音，我嘴角扬起，真真儿笑出声。

    温有容离开病房，百分之九十是去找我。

    可我不太想见到他。

    的确，温有容再一次摆平了周遗梦。

    我旁听了整个人过程，感受不出亲疏有别？

    我有时入戏太深，这个不太好。

    车开在去温氏集团的路上，我才意识到今天我休假。

    鬼使神差，我掏出电话，居然打给江逐水。

    他几乎秒接听，“林蒹葭？”

    如果我没有品错，他话里藏着压抑不了的惊喜。

    我问：“你今天需要模特吗？”

    “……你可能不太适合。”他犹豫了下，“但是你可以来参观。就当预热。”

    不等我回应，他又急急忙忙补充，“不对，这样好像不合适。要不，我……”

    “你继续创作。”我说，“我来找你。”

    我本来想找个不用想起温有容的地方，顺便把江逐水的人情还了。

    上次的尴尬好不容易散去，我不想他再为我大费周章改行程。

    何况，艺术家的灵感最金贵，可遇不可求。

    大概讶异我的爽快，他顿了几秒，“好，你来找我。”

    他所在的艺术中心离我不远，开十分钟就到了。

    他提前打过招呼，我才走近敞亮的大堂，就有个漂亮的小姑娘主动走到我跟前，“您就是林蒹葭林小姐吧？”

    我点头。

    她热情万分，领我去江逐水的画室。

    一路听她喋喋不休，我好奇地问：“江逐水，更喜欢什么？”

    摄影，绘画，陶艺……

    这么多听着就漂亮的特长，他到底喜欢什么？

    小姑娘歪个头，“说不上来。我记得有次江先生半年只画一幅画，画完了又花更长的时间摆弄相机拍纪录片……”

    目的地总算到了。

    她不再碎碎念，轻叩雕花繁复的木门。

    “江先生，林小姐来了。”

    “进来吧。”江逐水的话语温柔，似敲打在岩石上的细雨，轻盈而温柔。

    我前脚踏进去，小姑娘后脚就关上了门。

    听到清脆的“咔嗒”一声，我都有种他反锁上门的错觉。

    江逐水在正中央，坐在画架前，四周散落着五颜六色的颜料管子和横七竖八的各异画笔。

    比这更壮观的，是斜躺在软塌上的裸-模。

    要说裸，其实也不算。

    至少，他腰以下、大腿以上是遮了一条艳红的丝巾。

    模特人高腿长，怎么看都是180+，而且他皮肤白皙细腻，要么不长腿毛、要么刮得干干净净。总之纯看肉-体，说他身材高挑的女模特，也不会有人怀疑。

    但他的脸，又不是纯粹的阴柔之美，是阳刚的英俊。

    再配上那条颜色诡艳的丝巾，我真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这也是我头一回，目光坦荡地看一个裸-男。

    模特专业素养十分高，见我闯入，眉头都没皱一下。

    反而是江逐水一心二用，“你要是觉得无聊，我可以让小芽带你逛逛。这里摆了许多成品，有我的，也有很多名家作品。”

    我这才将目光放在他的画纸上，“你和你的模特不介意，我就看你画。”

    珠宝设计也要动笔，虽然这动笔和油画的动笔天差地别，但我觉得，我待在这里，能够触发我快僵死的艺术细胞。

    江逐水爽快，“我当然不介意。”

    模特用面无表情回应我，他也不介意。

    时间漫漫。

    坐了十来分钟，手机就不甘寂寞地在包里震动。

    我不大情愿地觑了眼，是温有容。他说——

    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