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恒望的话,并不是针对温有容。我往二哥身边靠了靠,感觉到他从容、镇定,我也稍稍平复心绪。其实,如果江瑜生真的被谋杀,我有一秒钟在担心温有容下了黑手。
但温有容的瞬间反应告诉我,他没有。
除非,他可以管理自己的微表情、微动作。
江瑜生安静地躺在床上,不曾为房间内异动蹙眉;女佣跪坐在地上低低啜泣;程医生站在床尾,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出;西装革履的眼镜男面色冷漠,仿佛见惯了这种场面。
最先对江恒望的诘问做出回应的是江逐水,他破天荒摆出兄长姿态,“江恒望,你胡闹什么?”
说罢,他走向江逐水,作势拉开红了眼眶、失了仪态的江恒望。
江恒望牢牢抵住门背,“哥,我没胡闹!万一是谋杀呢?这些人,我一个人都不会放走!要不心虚,留在这里又怎么了?哥,爸死了!死了!知道吗?!”
“我知道,可是……”费劲地扣住江恒望的手腕,江逐水绞尽脑汁都说不出话来。
江瑜生突然离世,兄弟两个都很难过,谁也不比谁平静。
我和江瑜生并无交情,匆匆一面,他的死激不起我心里的涟漪。可看到江逐水无可奈何的着急模样,我有点想替他教训江恒望。
也为自己教训。
“江恒望,你既然怀疑是谋杀,那就报警。在警察来之前,我愿意待在这房间里。等事情查明,请不要幼稚地怀疑、囚禁任何人。”
温有容比我先出声。
江逐水忙点头,冲江恒望说:“听小干爹的吧。”
这会儿,他倒是顾不上不好意思,顺口就是那个羞-耻的称呼。
江恒望冷嗤一声,手依然死死拽住门把手,没有发表意见。
医生和女佣显然没有话语权,不会反对。我总觉得淡定的西装男不简单,下意识看向他。
他自动略过我打探的目光,打开公文包,从里面取出封存的档案袋,落手缠线,一圈又一圈。
空中翻飞的手指,白皙修长、指骨分明。我的视线不由自主随着它缠绕。
直到这白净、漂亮的手取出份文件,我才将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不得不说,比起那双勾人的手,他的脸平凡多了。
估计是因为表情太冷,不是性格如此,那是深入骨髓的淡漠。
他逡巡四周,最终落在门口僵持的江氏兄弟上,“不管江老先生的逝世真相如何,他离开已经是既成事实。大江先生、小江先生,你们应该知道,我的工作就是在江老先生死后公布他最新修改的遗嘱。”
原来是律师。
江恒望稍稍平息的怒火再次叫嚣,“严崧,你TM是不是人?”
严崧推了推眼镜,跟同样眼眶泛红却更为冷静的江逐水说:“大江先生,这是我的工作。”
江逐水哽咽,“我知道。”
眼见严崧打开文件,温有容屈指弹我脑门,“去报警。”
江恒望再次横插一句,“凭什么你去报警?谁知道你有没有收买那个警察!而且,我爸被谋杀这事,我不想闹大!”
我:“……”
这位大哥要闹哪样?
不找警察,他要扣给温有容谋杀的帽子;找警察,他怀疑人被收买,还要担心事情闹大影响不好。
手指依然在我额前,温有容恶趣味地用指甲刮-擦我的皮肤,“那你报警吧。找你熟悉的警察。我问心无愧。”
这话噎得江恒望脸色阴郁,最终横声,“严崧,等我打个电话。”
利落开锁,江恒望把我们几个锁在卧室内。
江逐水神色歉然,目光依次巡过女佣、程医生、律师、温有容和我,“实在抱歉,江恒望他……还不懂事。”
严崧照旧是公事公办的口吻,“小江先生太过伤心,情绪波动、行为反常都符合情理。”
我冲他微笑,希望他能看到我眼中安慰的意图。
“嘶——”头皮上猛地传来剧痛,我没防备,顿时呼痛出声。
好在女佣低啜的声音盖过我。
我难得涌上小女儿情绪,娇嗔地瞪身侧的男人。
明明气我对江逐水笑,并幼稚地拽我头发,他被我嗔怪时居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闲适模样。
知道他“飞醋”吃起来不讲道理,我藏在他后腰的手,扯出他的衬衣下巴,触上他温-热的皮-肤,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
谁料,他闷哼一声,在我耳边说了句悄悄话。
他这声音,简直……诱人。
我只有在chuang-上才有机会听见。
说的话,更是少儿不宜。
我撤回手,再不搭理这个幼稚的男人。
虽然我和江瑜生没交情,但面对他尸体,变相打情骂俏,实在不太厚道。
这些跟温有容讲,他听得进去?
我还是乖乖站在他旁边,等江恒望放人吧。
再说,江瑜生最后修改的遗嘱什么样,我也确实感兴趣。第一时间知道江氏何去何从,有助于我完成我的工作。
考虑到我暂时受制于江恒望,我希望江氏给江恒望。
如果江恒望贪得无厌,那就两败俱伤。
要不是方才和江恒望在酒窖似是而非地谈判过,我也许真的会以为他是这样易怒易躁的纨绔子弟。
也许,他失去江瑜生悲痛过度才如此狂躁,但不排除他再次演戏的可能。
温有容气定神闲,甚至主动把报警的机会留给江恒望。威胁完“红杏出墙”的我,他照旧童心十足地缠卷我落在肩头的长发。
生怕再自讨苦吃,我随他去玩。
更不会去看江逐水,余光都不要看见。
几分钟后,门再次被打开。
江恒望用身体挡住我,冲严崧甩脸色,“你说吧。”
“咳咳”,润过嗓子,严崧有板有眼地念出遗嘱内容。他正经读遗嘱的声音接近播音腔,是好听的,但冷冰冰的。
特别专业。
长段的话从左耳进、右耳出,我怎么都没想到,江瑜生最终要把江氏全部的股份留给江逐水。当然,江瑜生对江恒望也不吝啬,名下房产全都留给他,只给江逐水留了栋二楼小洋房。
但本质来说,江瑜生更偏私江逐水。
打个比方,江瑜生留给江逐水一只鸡和一颗小鸡蛋。虽然鸡蛋小,但鸡还可以再生。
而野心勃勃的江恒望只得到一大篮鸡蛋,哪怕他可以用鸡蛋去换别的生蛋的鸡、鸭、鹅,可他只要江逐水有的那只鸡。
“严崧,你TM逗我?”江恒望一圈砸在门框,“爸什么时候改了遗嘱?!我怎么不知道?!”
江逐水怔在原地,眼神涣散,并不在状态。
我忽然记起,江瑜生给他的那只鸡,不是他想要的那片花海。
严崧合上文件,冷漠地说:“江老先生改遗嘱时,意识清明。你要不信,医院应该有监控。至于他为什么要改,小江先生应该心知肚明。两位江先生不满意的话,可以私自协商。以防万一,别忘了签署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书。”
“你TM以为你是谁啊?”江恒望推开发愣的江逐水,气势汹汹揪住严崧的领子。
见场面混乱,我下意识想要往前走,却被温有容握住手,拽留在原地。
严崧甚至不反抗,只问:“小江先生,如果你不将我列为嫌疑人,那可以让我离开吗?我过几天有个官司要打,今晚约了当事人。”
瞧这股劲,这严崧必须是个合格的律师。
拳头滞留在半空中,始终没有落下。
他突然松开严崧,恶狠狠地说:“滚!”
严崧扯平西装褶皱,整好领带,客客气气地说:“小江先生,那我先走了。江老先生的事,你节哀顺变。”
估摸与江逐水比较亲厚,经过他时,严崧右掌轻拍他耷拉的肩膀。
无声的安慰。
江逐水突然像被拍醒了,忙走到江恒望跟前,“恒望。江氏……我管不好,还是你帮我接手吧?”
顾忌到对方的情绪,他说话都小心翼翼的。
“砰”,江恒望并不领情,一拳砸在江逐水身后的墙上。拳风逼到江逐水脸上,他不躲,江恒望突然想起什么,偏移了方向。
“你别假惺惺了!给你就是给你!不会有什么关系?你可是高材生!什么难不住你!”怒发冲冠的江恒望,根本藏不住话里的讥讽。
脸色骤然变白,江逐水显然应付不过来,“恒望,你……”
顺手捞过插着竹枝的花瓶,他掷向江逐水,“滚!你给我滚!”
又摸到茶几上的烟灰缸,他扔到女佣和程医生中间,“你们都给我滚!”
程医生面色刷白,吓得不轻,但他弯腰扶起女佣,“我们走吧。”女佣点头,在他的搀扶下走出热闹的卧室。
不错的医生。
“不等警察了?”温有容不咸不淡的话砸下,摆明了火上浇油。
江恒望冷声,“别装模作样了。温有容,你什么心思,我知道。现在我关不住你,等真相出来,我一定会让你赎罪!不判死刑,也要让你无期!”
温有容全然不在意他的话,揽住我的腰,“走吧。”
我跟他走,耳边却回荡江恒望的话。
如果温有容真的被判无期徒刑活着死刑,那我呢?
我舍得吗?
经过江逐水时,温有容抓住他的胳膊,“你也跟我出来。”
江逐水怔忡,像个灵魂出窍的玩偶。
“你凭什么带走江逐水?”江恒望又发作,“你觉得他生活在象牙塔尖不懂生意,就想操-控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