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怡没有在车上问老赵任何关于戴陆的事情，老赵的消息途径，如果与老潘有关，那么她也大致知道路径。

    更何况，现在这样的情况下，既然老赵未主动提及，想来也并没有得到什么有效确认。

    如此想来，既然她已回国，那么有些途径，自己去打听，也未尝不可。

    因为时间仓促，她只买到了全价的商务舱位。她拒绝了机舱服务，只裹着毯子望向舱外，从白天到黑夜，从黑夜到清晨，直到错落有致的城市板块在晨曦中凸显，放大，尽收眼底，直到机舱服务中，一遍遍的出现中文播报，易怡收起了笔，折好了纸，那张纸上，已密密的列出了一长串名单。

    田云在机场接她，虽然他也是刚从香港飞来，这个年轻人的面色虽然憔悴却依旧镇定，只有眼眸中带着一丝的不确定和飘忽。他已被磨练的很好，成了独当一面的那个优秀的职业经理人，如同他的哥哥一样。

    他的哥哥也完成了工作，耗尽心思终不辱使命，他们从不同的出发地赶来，最终会在这里汇合。就是这里，他们脚下的这块土地，这是新的一天的早晨，最初的美好，现在的温存，兼得和取舍，原来这才是一场挑战。

    易怡来不及倒时差，先乘车去看了外公。

    田云开车送她，心里焦急，脸上有些表露出来，但也没有任何置喙。易怡知道他的焦虑，却不理他，只是径直望向车窗外，万米高空的窗外和疾车驰过的窗外，风景是不一样的，她的人生，也如同这窗外风景，时光飞逝，岁月荏苒，不知不觉，已然变换。

    车到目的地，田云站在院口的长廊上，抬头看着门口的联合挂牌，那“精神科”三个字刺痛了他的眼睛，神色抑郁。

    外公看上去保养的甚好，皮肤光润，精神矍铄。他被易怡拉着手，皱着眉，带着熟悉的疑问的神色。易怡好脾气的和他絮絮的说着话，指给他看小湖边的风景，细心的翻着他的衣领，嗯，洁白干净，护工没有偷懒。这还是多年前外公教她的技巧，那个时候，她刚刚考上大学，离开他们独自一人去读书。

    “囡囡，每天看看自己的内衣领，脏了就是要脱下来洗了，要知道哦，细节都是在这样的地方哦。”那个时候的外公语言平缓，气度非凡，大家都尊敬的称他一声“黄老”。

    黄老的病人中有不少慕名前来求医的，也有不少病友推荐过来的，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黄老一视同仁，时间晚了，黄老一律留饭。黄老也收了一些学生，有真心学医，最后自成一派的，也有人情世故，推脱不掉的。

    “外公，我要去找一个人了，他以前是你的病人。”易怡在他的耳边呢喃，“我找他有些事情，不会打扰到他的，你放心哦。”

    外公露出疑问的表情，看了看她，易怡继续说：“我翻到了他的联系方式，找他很方便的。”

    “对了，庄国伟我也要去找他，他以前吃住都在我们家，我去让他交饭费。“易怡垂着眼睛：”他来看过你几次的，你还记得他么？你以前很喜欢他的。“

    外公不耐烦了，想把手抽出来，易怡不放，抓的更紧了，她的眼睛里含了大大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出来，这是在听到戴陆失踪的消息后，她第一次流露出的软弱：”外公，要是你知道我去找他们，你一定会打死我的。“

    她偏过脸去，迅速的抹掉了泪水，手却被捏了捏，一个苍老的声音，微颤：”囡囡，伐要哭。“

    易怡大哭，刚刚逼回去的眼泪失控的全部倒了出来，她的亲人，这是她唯一的亲人啊。

    外公被她的大哭惊吓到了，不再说话，别过头去，又要把手抽回来，易怡不放，固执的拉着。

    护工走过来安慰，她指着门口对外公说：”黄老你看，你看呀，你外孙女的男朋友多英俊，上次也来过的，你开心不开心？“

    易怡骤然回头，发现那边站的是田云，她突然什么力气都没有了，飞快地拭了眼泪，婆娑道：”外公，我走了，我以后可以多来看你了。“便逃似的起身离开。

    走到办公室里，她来的仓促，两手空空，歉意道：”我临时回来的，没有带什么小礼物，下次补上。“

    护工们却不在意，她们一直喜欢这个女孩子，温和不生事，大气不矫情，于是，她们都拉着易怡的手，询问道：”好久没有看到你了，听说你到国外读书去了。“

    易怡点头：”我一直有托人过来看外公。“

    ”是的是的，很高大的男孩子，每个月都来，带很多东西，说是外公从小带大的学生的儿子。“护工们都笑着回应：”人很好，很和气，每次都问我们账户里的钱够不够。“

    ”我们告诉他够了，你一次性打了很多，让他不要担心。可是他每次还是要问，说你在国外不容易，如果钱不够就跟他说。“

    ”后来，我们让财务室拉了账户余额给他看，他才不问了，就每次都带很多东西来，让我们给外公吃给外公用。“

    易怡点头，微笑着告辞：”对了，阿姨，我也找财务去拉一下账单啊。“

    她说的细声细气：”阿姨，谢谢你们，下次我再来，今天我先过去了。“

    她转弯到财务室，在门边等了一会，拿到了账单明细，厚厚的一沓，她看了眼账户余额的数字，怔住了。

    易怡很快回过神来，微笑着与熟悉的工作人员告别，田云依然站在门廊上，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走吧。”她说，眯着眼，抬头看了看盛夏天空中的蓝天白云，澄净冼蓝：“辛苦你了，我们要去一个地方。”

    田云开车，那辆黑魆魆的，熟悉的大车，她坐上后座，座位空空如也，没有熟悉的毯子，也再也没有了那股熟悉的气息。

    “戴先生不经常用这个车。”田云在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轻声：“你走了以后，他没有在哪个地方经常居住的，上海来的更少了，只有我们大楼竣工的时候，来住过几天。”

    “他没有回家住，住的酒店。”田云看了眼导航，他并不熟悉易怡给的这个地址，但看上去是这个省的省会城市中的一个城区，还需要开上不短的时间：“你走后，上海家里只有阿姨定期打扫，戴先生没有再住过。”

    “田云，”易怡没有接这个话题，而是问：“你们来过对么？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田云微愣，想了下，才明白她的意思，抿了嘴唇：”是戴先生的意思。“

    好像时差上来了，易怡有些思恍，她垂头，蜷缩在位子上，显得人那么多的小。

    “田云，我睡一会。”她昏昏沉沉的开口：“快到了提前叫我。”

    “一定要提前叫我。”易怡确认：“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必须一次成功。”

    有一些人，一些事，一些东西是不能漫长等待的。可是她竟然奢望，这些人这些事这些东西可以长长久久的为她等待下去。

    只是因为，他爱她，比她想象的，更爱她。所以，他也一定不能想象，她有多爱他。

    易怡是自己自然醒的，醒的时候，车子还在疾驶，她也没有睡很久，满怀的心思让她也能浅眠，入睡辛苦，醒来后头疼欲裂。

    田云听到动静，看她细索起身，看她慢慢的回复清明，便开口道：“刚刚田青打电话来，问是在哪里等我们。“

    易怡想了想，问：”他还有其他的事么？我需要一个人跟着我，你或者他。“

    ”我在这里，只能信任你们两个。“她低了声音，补充道：”而且，我可能会很难堪，我也不希望有别人看到。“

    田云很快就意识到易怡的很难堪是指什么了。她在离地址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让田云临时停了车。

    那是一栋外观看上去并不豪华，甚至有些破旧的小楼，在一个幽静的地区，离市中心很近，真正的市中心。周边还有一些这样的小楼，低低矮矮，绿化也并不精美，甚至谈不上什么景观，路灯也已老旧，却出乎意料的整洁干净，这些元素组成了一片住宅区，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住宅区域，只是与别的住宅区不同的地方，这里的保全与别的保全完全不同，标准的制式制服。

    田云很快意识到，这里是什么地方。

    田云看着易怡朝门口走去，被拦在门口，几分钟后，她站在路边，可怜巴巴的等着，太阳很晒，没有遮阳的地方，她就这样站着，背着那个来不及放下的大包。田云没有地方停车，在这个周边，找不到任何可供停车的地方。他只好开的更远，等他气喘兮兮的跑过来的时候，易怡已经进去了，领着她的是一个中年妇女，与她保持着一步的距离，在她的面前。

    他退了回来，站在街口，其实戴先生的付出，是不需要回报的，不，是不需要这般沉重的回报的。他要的，大概就是一个笑容，一句软语，一顿晚饭，或者一个家。

    可是，他们最终还是把那么敏感独立的一个女孩子，改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而且，让她付出了让他们充满负罪感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