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翎一直觉得程嘉豫这人挺能说会道的，不知道以前在哪儿听人说的，做医生的不是段子手就是毒舌，当时听的时候不以为意，今儿个算是真真切切的领教了一回。

    不管程嘉豫说的是实话还是出于给自己解围，时翎都挺感激他这一出仗义执言的。

    感激这情绪一旦生出来，就像是突然欠了人钱，不马上还了心里就不舒坦似的，时翎现在的感觉就是她欠了程嘉豫好大一笔钱，必须现在立刻马上给还了，不然不踏实。

    欠钱就还钱，欠人情就还人情，时翎左思右想也没什么地方可以还程嘉豫人情的，便帮着他烫菜，间或给他倒点儿喝的，姿态放低一些也当是还了吧。

    时翎这么想的时候，见程嘉豫好像挺喜欢吃虾蟹，可是又不大情愿上手剥的样子，二话不说便伸手从他空盘里捞了只过来剥了，再把肉放到他盛着蘸料的碟子里。

    “不用，你吃你的。”程嘉豫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说。

    “没事儿，我已经吃饱了，”时翎说着又从他盘子里摸了只熟虾慢慢剥着，“你就别上手了，反正我手都脏了，一并给你剥了吧。”

    程嘉豫挑了挑眉，原本还打算客气一下，筷子夹着碟子里蘸了料的虾肉放进嘴里，又突然生出了些享受的意味来，干脆也就没跟她假客气了，跟个大爷似的坐那儿只管等着。

    时翎自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觉得他替自己一通执言把面子给挽了回来，那自己放低姿态帮着剥一碗虾蟹什么的也算是把这人情给还了吧？

    越想越觉得是这个理儿，时翎手上动作也就快了些，脸上倒也没什么不情愿，反而为自己这机智的想法生出了些笑意来。

    这笑看在某些人眼里就有些扎眼了。

    蒋慧茹从程嘉豫说完那番话后脸色就没有好看过，这会儿见这两人嬉皮笑脸的更觉碍眼，原先她只是打算好好奚落一下时翎，就算找了个人来撑场面她也有把握让她难堪，结果难堪没看着，反倒看到了一把一把的狗粮。

    她那个气呀。

    反观另一边的何智成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两次栽在了这个医生手里，今儿又被夹枪带棒的挤兑了一番，再看那人吃得还挺尽兴，顿时觉得自己这是花钱找了顿气受。

    时翎原先打算随便吃吃就走人了，程嘉豫这一来就打破了她不少计划，只得陪着一块儿吃，这人估计是真饿得不行，吃得还挺多，时翎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面前的各种海鲜壳儿都堆了座小山了。

    有服务员过来收东西，时翎赶忙把盘子递过去，边小声冲程嘉豫道，“知道的是你中午饭吃早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饿了三天三夜了就等着这顿呢。”

    程嘉豫其实吃得挺优雅，一双手半点儿油污没沾，手里正拿着筷子捞锅里的青菜叶子解腻，一听这话环视一周，发现好多人都已经放下筷子了，正三三两两的凑一块儿聊天，要么就是拉着人喝酒。

    程嘉豫夹了筷子菜晾碟子里冷着，侧头小声冲时翎道，“是不是给你丢脸了？”

    时翎一怔，她倒没想到这茬，只是感叹自己原先还说剥一盘儿就撒手，哪想这苦力当着就忘乎所以了，反应过来的时候才觉得有些亏。

    何况这人的确再一次帮了自己大忙，就算真觉得丢脸，嘴上也不能实话实说。

    “没.......”

    “我也觉得不大可能，”程嘉豫没等她说完便自说自话道，“我吃相还是挺优雅的。”

    时翎：“......”

    何智成的这顿饭原本是想打算收获些巴结，找找刚当上领导的感觉，按照他规划的流程，这顿饭吃饭就应该找个会所或者大点儿的KTV唱唱歌什么的，虽然期间上来巴结祝贺敬酒的同事不少，但高涨的兴致还是被程嘉豫这个不速之客给搅得全没了。

    可放出去的话还是得算数的，部门行政小敏看大伙儿吃得都差不多了，便开始计划去唱K的人数，时翎一点儿没犹豫的出言拒绝了。

    倒像是意料之中，也没有人假意再叫一下，时翎倒是省了推辞的麻烦。

    “你好像不怎么合群呐。”从聚鲜出来，程嘉豫抻了抻胳膊扭头冲时翎说。

    “什么样叫合群？”时翎拎着包走在他右侧，听到这话后抬眸看了过去。

    “反正不是你这样，”程嘉豫说，“一般同事聚餐什么的都会吃得挺热闹，完了一块儿续个摊儿什么的，席间互动也不会少，你就不一样了。”

    “我怎么不一样？”时翎好笑的看了他一眼，“你全程就顾着往嘴里塞东西了，还有空观察我的一举一动？”

    “当然，”程嘉豫啧了声，“出来混，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技能自不可少。”

    时翎被他说这话的神情给逗乐了，难得的笑出了声，“那虾也不是醉虾，你这话说得怎么跟喝了假酒似的？”

    本来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程嘉豫却轻蹙着眉突然正经道，“你是不是给我那饮料里偷偷添酒了？多还真觉得有些醉。”

    时翎一怔，再去观察他那神情，看着也不像是说谎的样子，还真往前回忆了一番，而后轻蹙眉头道，“没呀，我接的都是苹果汁......”

    “难怪这么轻易就被人拉下马了，”程嘉豫见她严肃辩解的样子不由得好笑，“连这么点儿小谎能骗到你，你说你不落马谁落马？”

    时翎微微一怔，这才反应过来程嘉豫是逗着她玩儿的，本想发作，又一琢磨他话里的意思，不由得疑惑道，“什么下马不下马的，我看你是真喝多了。”

    程嘉豫见她顾左右而言他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做领导最忌不得人心，你这么不合群，就注定在那位子上坐不久。”

    时翎不是个听不进别人教诲的人，但这话从程嘉豫口中说出来好还是惊了一下，而后便不以为意道，“你知道什么就胡乱开腔。”

    “犯法的事儿我可从来不干.......”话说一半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顿住了，眉头也紧紧的拧在了一块儿，时翎正纳闷儿，又听他轻声道，“倒也不是从来不干.......”

    他话说得轻，跟自言自语似的，两人虽并排着往前走，但中间还是隔了些距离，时翎一时不听清，疑惑的问，“瞎嘀咕啥呢？”

    程嘉豫却突然扭过脸看她，那双眼睛在路灯下显得犹为漆黑，又是背着光，脸上表情也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今天这餐就是庆祝何智成顺利把你从经理位置上拉下来的吧。”程嘉豫说。

    “晚上聚餐，我请客，就当是提前庆祝升职了。”何智成的话还回响在时翎耳边，听着倒是合情合理，但这里面的深意怕是也只有时翎一个人能深刻体会了，不承想这儿还有个跟她想一块儿去的。

    虽然是事实，但时翎本不愿这么想，被一个处处不如自己的人抢了职位，任谁心里都会想不怎么开，时翎虽然一直表现得挺平静，其实心里也是翻江倒海的。

    她不愿去这么想无非是想让自己这顿饭吃得不那么反胃罢了。

    可程嘉豫这么会来事儿的一个人，这么会看人脸色下菜碟的人，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挑出了时翎一直遮掩着的刺儿，那刺儿瞬间暴露在了光天化日里，就那么不深不浅的扎在她胸口上。

    时翎不想承认，但这又是无可厚非的事实，新领导升职请底下员工吃饭是常有的事儿，但仅凭她跟何智成夫妇的关系也知道这顿饭不可能只是单纯的请员工吃饭那么简单了，何况这两人还在饭桌上唱了个双簧来挤兑她。

    可承认了，心里也难受，就像自己说了个谎被一个路人给识破了，那个路人识破就算了还非得要她自个儿说出事实真相来，真是残忍。

    程嘉豫见她半晌不答话，便抬步慢慢往前走去，边走边问怔在原处的时翎，“你是开车来的吧？停哪儿了？”

    时翎还停留在上一个话题上，听程嘉豫主动绕开话题原本是应该松口气的，但这口气却并没有松出来，她犹豫着沉默了，就是默认了自己的软弱。

    “饭也请你吃了，”时翎紧走两步追上他，扫了眼对面自己的车，边从包里掏钥匙边道，“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

    “嗯？找什么？”程嘉豫似没听懂。

    时翎无语，“你想找什么找什么，饭请你吃了，咱们各走各走，互不相欠。”

    “那不行，”程嘉豫立马摇头，抬手比划了一下，“你还欠我十四顿饭和一个要求呢，哪里互不相欠了。”

    时翎觉得烦躁，当初自己也是一时傻了脑子没转过筋来，居然被他半哄半绕的还真答应了十五顿饭的要求，简直跟被鬼附身了似的。

    时翎不打算搭理她，拿钥匙解了车锁就打算去拉驾驶室的车门，胳膊被程嘉豫摁住了，她扭头去看他，又被他从手里把车钥匙给拿了。

    “喝了酒就不要开车了，还是叫代驾吧。”程嘉豫说罢捏着车钥匙绕过车头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冲时翎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坐进去。

    时翎站着没动，程嘉豫叹了口气，“给代驾小程照顾照顾生意呗，都沦落到出来蹭别人部门的自助餐了。”

    时翎突然就想起平安夜那晚的同学聚会，当时这人轻扣车窗玻璃，一脸笑盈盈的问她“小姐姐需要代驾吗”的样子，不由得就笑出了声。

    程嘉豫见她自个儿先乐上了，还以为自己说了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一脸疑惑的盯着她，时翎没理她，径直走过去坐进了副驾室。

    时翎今晚喝了两杯酒，一杯是跟着大伙儿一块儿敬何智成高升，一杯则是何智成转敬大伙儿的时候喝的，自然是不能开车了，要不是程嘉豫提醒，她尽然一时没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