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尚是早春,故天气还有些凉意,而晋元帝难得兴致高昂,非要与妃嫔夜里泛舟,是以略染风寒。
兼之这些时日,因选秀之事,他被朝堂之上那些文武百官扰得头痛,遂借着生病顺势将政务奏章全部推给了傅北棠。
傅北棠在储君之位上已经稳坐十载,堪称大晋朝历来最完美的储君,处理这些事物也是得心应手;虽朝中的局势已被他摸得差不多,但借这个机会看看朝中百官的万态,也无不可。
许是前些时日将葛玥逐出宫一事将那些朝臣恐吓住了,这两日倒也算安分。
“主子,两个时辰前得知消息,南疆那边有异动了。”甄宁叩首在御书房外间,压低了声音回禀。
闻言,傅北棠将手中的奏章也放置在一边,问道:“南疆虽是弹丸之地,却人人擅蛊,稍有不慎,后果将难以估摸。”
略微思索片刻后,又吩咐道,“你且告知秦松,务必派人盯紧了南疆王室的所有人;另传本殿手谕,着太医院贾院判带上十名得用的太医,即刻前往南疆。”
“是,属下这就去办。”甄宁抱拳领命,然后躬身退出御书房外。
待他走后,傅北棠面上也浮现了些许凝重之色;前世他便是小觑了南疆蛊术,这才险些着了道,如今早些防范,总归是没错的。
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他对南疆的了解确实还少了些。思索一番,傅北棠自案桌后起身,然后出了乾清门,打算往文渊阁而去。
文渊阁乃皇宫藏书之地,虽多为本朝纪史,但关于南疆总有些只鳞片爪。
他屏退了要跟随的太监,一个人迈着步子往文渊阁而去,却在半道遇见了打东华门而进的沈琅。
沈琅身上还是早朝时的那身官服,见到傅北棠,忙半叩行礼道:“臣定北侯见过太子殿下。”
“定北侯请起。”傅北棠上前弯腰虚扶了沈琅一把,然后询问道,“本殿瞧定北侯神色匆匆,可是有何急事?”
沈琅也顾不得身份尊卑,急言:“小女今日一早便昏迷不醒,寻了府医看过,不知何故,故臣便斗胆进宫想要寻了太医替她诊治。”
乍一听闻沈辞昏迷不醒,傅北棠也有些担忧,便细问道:“除了昏迷不醒,可还有其他征兆?”
“其他征兆?”沈琅沉吟,又想到方才杏雨回禀的,便道,“听伺候的丫鬟说,小女昨夜似入了梦魇。”
又是梦魇?!
如此巧合,令傅北棠也不得不深思这背后下手之人了。
“定北侯无须惊慌,本殿这便去请了院正过来。”傅北棠道。
沈琅微愕,但也知道请院正相看委实不合规矩,便谢绝道:“院正向来只负责皇上与殿下的脉案,小女如何能得其相看?此举不妥,还望殿下三思。”
“她日后将是本殿明媒正娶的太子妃,身份何其尊贵,又如何受不住区区一个正五品太医的伺候?”傅北棠话语中是一如既往的强势。
然,沈琅更是诧异傅北棠话语中对沈辞的看重?莫非,是捧杀?
思及此,沈琅心下更凉,想到宫中还有个颇喜欢刁难人的皇贵妃,沈琅更觉沈辞入主东宫之路的艰难。
“殿下,若您还顾着小女是您即将过门的太子妃,那您更该知道,若她越过了皇贵妃的尊荣,日后该如何自处?”沈琅的话语中也隐隐带上了几份强硬。
话已至此,傅北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眼下并不是他说服沈琅相信他对沈辞感情的好时机,便道:“皇贵妃说的好听些是位同附后,可也不过是个妾,她若是妄图在阿辞面前摆正经婆婆的谱,本殿定教她后悔这般做。”
又看着依旧一脸挣扎与焦急地沈琅,便加了把火道,“现如今阿辞是个什么情况也不知,侯爷莫非还要同本殿在这些无意义的事情上争辩下去?”
经过傅北棠这一提醒,沈琅这才骤然清醒,险些误了事。
“罢了,老臣先谢过殿下关切了。”沈琅拱手作揖,算是承了傅北棠的情。
至于他背后的深意,或者是皇贵妃即将到来的刁难,沈琅也无法分心顾忌,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侯爷言重了。”傅北棠不再多言,转身率先迈步去了养心殿。
沈琅心中长叹一声,也只能跟在傅北棠的身后。
因此时皇贵妃正在养心殿陪同晋元帝,故沈琅便也只能等候在宫门之外,仅傅北棠一人入了殿。
“儿臣见过父皇。”傅北棠同晋元帝行礼问安,至于一旁的皇贵妃,傅北棠只当不曾见到。
皇贵妃面色微微有些不大自在,却依旧捏着温婉地语调,佯装关切道:“太子此刻不应当是在御书房批阅奏章吗?怎得来了这养心殿?”
“后宫不得干政,亦不得私自过问皇上与各皇子行径。”傅北棠轻嘲,隐隐带着几分迫问道,“莫非皇贵母妃忘了这宫训宫规?”
这真是好大一顶罪名扣下,皇贵妃一时不知怎么辩解,只是讪笑道:“本宫也只是关心关心太子,哪里就是存了坏心思。”
自知傅北棠素日里与她不对盘,便尤自替自己搭了台阶,扭头冲着晋元帝嗔道,“皇上,你且看看,太子殿下好生厉害一张嘴,臣妾这一番好意也成了别有用心。”
然,皇贵妃又被打脸了。
她并未等到晋元帝的安慰,反见他威严训斥道:“你虽是太子庶母,但本朝律例,储君之位仅此于朕,太子训话,你且听着便是。”
皇贵妃面色惨白,再也不敢端坐于床榻上,整个人囫囵着跪伏在地,低声讨饶。
“罢了,本殿有要事回禀,皇贵母妃若无大事,请暂且回避。”傅北棠不甚客气的逐人。
见晋元帝也无挽留的意思,皇贵妃只得起身,不着痕迹地整了整衣裙,然后告退离去。出了这宫殿门外,她依旧是高高在上,行掌六宫之权的皇贵妃。
只是对于今日傅北棠的举措,她十分诧异!往日里,他对她也算恭敬,她也乐得做出一派母慈子孝的戏码,可不曾想到傅北棠竟然又当众与她撕破颜面的一日,好似从那日选秀开始的。
还有这该死的律例,虽祖制里有这条律法,可历经数朝,早已默认不存在了;而她作为皇贵妃,后宫第一人的做派早已刻进骨子里,今日骤然被打脸,这才醒悟。
贵妃,终究只是个妾;只有为后,只有她儿子登基为帝,这后宫才真正是她说了算!
只是,皇贵妃的这些小心思,养心殿里的两人都不知晓,亦或是知晓也不甚在意。
“你小子长进了,在朕面前,也敢玩心眼?”晋元帝佯装谴责道,“说吧,闹了这一出将她赶走是为何事?”
“儿臣想同父皇借肖院正一用。”傅北棠想着尚在定北侯府昏迷着的沈辞,便迫不及待地开口了,又恐晋元帝担忧,忙解释道,“儿臣并无大碍,只是需要带他出宫一趟。”
晋元帝看着与亡妻容貌一致的爱子,心底感慨万千,遂关切道:“所谓何事?”
“定北侯之女,不知何故昏迷在床,定北侯请了府医相看未果,儿臣便想着让肖院正前去看看。”傅北棠解释道,又恐晋元帝多想,遂强调道,“并非是定北侯求至儿臣跟前,实乃巧合碰见,还望父皇恩准。”
“定北侯是个守规矩的,想来定是你执意要求,掐准了他的软肋,这才迫使他跟着你一起坏了规矩。”晋元帝略带打趣道。
此刻他们两人之间的相处像及了寻常人家的父子,而非这天地间最尊贵之人,只因他们都爱着已经故去的元后。
“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父皇,儿臣是为了阿辞而来,还请父皇允了儿臣这次逾距。”傅北棠撩袍下跪,无比认真地同晋元帝请示道。
晋元帝看着他跪着却依旧端直的脊背,眼底也浮起些许怀念之色,低喃道:“当年你皇爷爷不同意朕娶你母后,朕也是这般跪着求他的。”
“可儿臣比当年的父皇要幸运得多,因为父皇始终都是纵着儿臣的。”傅北棠出言打断了晋元帝的追忆。
“朕且问你,你待她可是真心?”似又觉得这个问题有些愚昧,便摇头道,“你不用回答朕也知道。”
须臾后又道,“朕曾听闻她一身武艺得知定北侯真传,想来身子骨应当是不差的,这莫名奇妙的昏迷,若说没些蹊跷,朕也是不信的。你现在便带着肖院正去定北侯府替她诊治一番,若查出些许端倪,莫要轻易放过了去。
朕不过是病了些时日,这些人便以为朕不知朝堂瞬息,怕是许久未惩戒,他们的鼠胆也大了起来。”
这话隐隐带了七分厉色,足见晋元帝此人便是病着,依旧狠劲不改。
“是,儿臣谨遵父皇圣谕。”傅北棠再抱拳躬身,领了圣谕,又顾念着晋元帝身子,遂宽慰道,“父皇只管安心调养身子,前朝之事还有儿臣把控着,且翻不出什么大浪。”
晋元帝点点头,面上也浮现了些疲色,然后摆手挥退了傅北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