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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第五章 鸟尽弓藏

    沈琅将手中的缰绳扔给了长随,然后跟着率先迈步进了府邸,杏雨同拢翠对视一眼,便扶着沈辞快步跟上。

    及至踏进主院,沈辞这才慢慢将心情调节过来;到底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哪一步,只要她想了法子绝了自己入宫的可能,再劝着爹爹慢慢放权,想来傅家的人多少也得顾着声名,不对他们一家斩尽杀绝。

    等沈琅挥退了侍茶的婢女,沈辞尤显不够隐蔽,看着门外杵着伺候的几人,扬声吩咐道:“我与爹爹有些体己话要说,尔等都退远些,没有我和爹爹的吩咐,不得靠近半分。”

    沈琅虽有诧异,可也并未阻了沈辞的吩咐,待得下人退远了之后,沈琅方问道:“囡囡,你同爹爹说可是在宫中遭遇了什么事,怎地在自己家中也如此警惕?”

    家破人亡、身首异处、死而复生......这等诡谲之事,让她如何说得出口?

    “爹爹就当是我多虑了。”沈辞欲遮瞒,又扯些拙劣的借口解释道,“爹爹替大晋守百姓安稳数十载,在民间威望甚高,又掌了兵权,可谁又知道天家又是如何想的?所谓功高震主,爹爹可曾想过替自己留过后路?”

    “阿辞,慎言。”沈琅罕见地对着沈辞沉了脸色,“你是沈家儿郎,自幼学的便是忠君爱国,怎能出此狂言?”

    沈辞不是没想过会遭到爹爹的训斥,只是不曾想到,他竟会如此生气,竟然舍得厉声训斥,这是以往都不曾有过的事情;便是她做尽愚昧之事,沈琅也是睁眼闭眼便也纵容过去了。

    可沈琅愈是厉色训斥她,她愈是为自家爹爹抱不平,想着上一世他戎马一生,最后落得个连收尸的人也没有,这如何不教人心寒?一时间悲从中来,眼泪便簌簌而落。

    到底沈琅也不曾见过沈辞这般模样,又思及她从出宫便展露出来的异常,暗自猜测道:“是不是太子殿下与你作了交易?”

    也不怪沈琅有此猜测,只因沈辞痴恋傅北棠数载,偏生后者对她并未存半分感情;纵然凭借定北侯之女的身份入了初选,可沈琅早已暗中打定主意,用自己的军功来换得沈辞的太子妃之位。

    可还未等他付之行动,便听闻傅北棠直接钦点沈辞为太子妃,这其中若发生些什么事情,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信的。

    沈辞泪眼朦胧,摇头否认道:“女儿入宫之后,跟着教习嬷嬷学着规矩,及至初选那日,都不曾私下见过太子殿下。”

    唯恐沈琅误以为自己私下有不妥之举,又强调一番道,“女儿进宫后便牢记爹爹的嘱咐,不曾私下寻人窥探圣上与太子的行踪,亦不曾使过下作手段,爹爹该信女儿才是。”

    沈辞是他一手带大的,当爹又当娘十几年,不管是为人处世之道,亦或是铮铮傲骨,皆是沈琅悉心教导的。便是她那一身极为不俗的武艺,也是尽得沈琅真传。

    是以,沈辞虽再怎么爱着傅北棠,可也不曾过分折损自己的尊严去委屈求全,这是她身为沈家儿女最后的骄傲。

    因深知沈辞的性格,沈琅倒也信了方才她之所言,只是免不得还是敲打道:“爹爹早年丧妻丧子,唯有你是爹爹往后人生的期许,爹爹不指望你能大富大贵,只要你不觉着愧怍天地便好。”

    这话说得极为沉重,沈辞也自袖笼里掏出了绢帕,将眼角的泪痕拭去,可心底却如何也不能认同沈琅坚守的“愚忠”之道。

    “可爹爹,若是你的忠换不会当权者的信任,那你可想过天下安定之后,你的命运是何?”沈辞再度迫问道,见沈琅神色震惊地看着她,咬牙又加了把火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些事情都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一派胡言。”看着执意追问到底的沈辞,沈琅一时间也不知如何作答,只是伸手下意识的给了她一记耳光,威仪的面容上也浮现了失望和不悦,摇头道,“阿辞,你怎么变得如此不可理喻。”

    沈琅的那一巴掌委实打得不轻,沈辞的脸上当即浮现了赤红的巴掌印,然沈辞只当不曾察觉,犹自开口继续道:“爹爹现在便是那狩猎的猎犬和射鸟的弓箭,是傅家人手里最趁手的利剑!”

    “呵。”沈辞轻嗤一声,复言道,“虽不愿将爹爹这般做比,可爹爹你扪心自问下,如今你掌三军帅印,瞧着是无上荣光,可也不过是傅家人用来击退南疆、燕国和羌芜大军的工具。

    就算当今圣上信任爹爹,可爹爹能保证,当今太子登基之后,不会拿沈家第一个开刀呢?难道爹爹真打算洗干净了脖子等着刽子手行刑吗?”

    尤嫌砝码加得不够,沈辞离席跪在沈琅面前,将自己完好的右脸侧了过来,对着沈琅道,“爹爹若还觉得女儿是胡言乱矣,若还要掌捆训斥,女儿绝无半分怨言,只求爹爹好好想想今日女儿所言。”

    沈琅看着跪得笔挺的沈辞,那倔强执拗的模样,一如当年她跪着要求学武的模样。嘴边的训斥,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良久,沈琅才叹了口气,问道:“方才的那耳光,可还觉得疼?”

    这话,无疑是对沈辞做了退让。

    她微微摇头,道:“女儿并不觉着疼,这巴掌如何比得过爹爹在战场上受过的伤?女儿是替爹爹心疼。”

    “你起来吧。”沈琅宽厚的大掌落在她头顶,轻抚两下,似许诺道,“爹爹答应你,你今日所言,爹爹都当听见了,但仅此一次!”

    沈辞惊愕抬眸,没想到沈琅当真会听进去了她的话;不过沈辞要的不仅仅是听见了,她希望的是这些话能烙印在沈琅心底,能尽早防范起来。

    一时想得岔了,连沈琅喊她起身也忘了,及至沈琅伸手把着她的腕间起来,这才反应过来。

    等在位置上坐稳了,便对上了沈琅的追问:“你往日也不是这般大意的性子,今日怎么屡次在我面前犯错岔神?”

    沈辞原本想着插科打诨糊弄过去,可想了想还是道:“女儿这几日做了个梦,梦里太过真实了些,真到便是醒了亦觉得颤栗不安。”

    瞧着沈辞那眼底用妆容也遮不住的黑眼圈,沈琅便知晓她说的不是假话,恐是梦里尽是些鬼力乱神之事,扰得她夜夜不曾睡好,这才闹得神情恍惚。

    她端起了一旁的茶盏,微微抿了口,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嗓子,然后道:“我梦见的便是殿选之后数年的事情。”

    甫一开头,沈琅便当她是殿选压力过大,但也没有打断她的叙述。

    “梦里头,圣上中意的太子妃人选本该是葛御史之女葛玥,可爹爹知晓我恋慕他,遂求了圣上,赐了我太子妃之位。我本就不得他欢心,他除却每月初一、十五来我殿中,旁的关心和尊荣,连半分也不曾给予;他后院里侧妃众多,我不愿算计,却架不住旁人屡犯害我,我唯一的女儿也遭了毒手,偏生他还护着那人。

    那时起,我便想着对他死心了,可偏生他即位之后,为稳固朝纲,便对着朝中旧臣下手,辞官的辞官,调任的调任,手段不可谓不凌厉狠辣。”

    沈辞语调愈见激动,若非是知晓眼前之人乃待字闺中,沈琅当真也要认为是她亲身经历过一般。

    “阿辞,你清醒些。”沈琅低声喝道,夹杂了些许内力,果然让神色激动的沈辞也清醒了许多。

    “告诉爹爹,梦里的我,是什么下场?”沈琅看出了她眼底的犹豫和挣扎,遂猜测道,“下场可是比别的老臣还要惨?”

    沈辞颔首,那模样便是认同了沈琅的猜测,想到前世的悲惨下场,沈辞便觉得心中绞痛难忍,但顶着沈琅的目光,她不敢表现得太过,唯有涩然开口道:“爹爹常年打胜仗,在民间威望甚高,他以谋逆之罪将爹爹和义兄下狱,我去乾清宫跪求他,却毙命于他剑下。”

    饶是沈琅再有猜测,可也没想到沈辞梦里的傅北棠竟能残忍至此,算计岳丈舅兄性命,手刃发妻,这桩桩件件都是诛心的做法。沈琅唏嘘不已,只当这是个笑谈,可唯有沈辞清楚他当真能阴狠毒辣至此。

    “不过是个梦罢了,做不得数,你莫要太紧张了。”沈琅却是不信这些,只能反过来安慰抵触情绪颇重的沈辞。

    沈辞不惜自揭伤疤,以梦境为媒将她们父女两人下场告知,便是为的让沈琅相信傅北棠当真是那般心狠手辣的人,好早做防范。可不曾想沈琅不仅不信,反而还试图说服她。

    “爹爹,往日我是不信这些鬼神邪说的,可为何迟不入梦早不入梦,偏偏在我入选之际给了昭示,依女儿之间,这应当是上天给的警示。”沈辞神色激动,努力说服着沈琅。

    沈琅自知说服不了沈辞,却也不愿在这个问题上与她太过深究,遂扬声唤了她的贴身侍婢进来,然后吩咐道:“小姐这几日劳心费神,吩咐下去,熬些安神静心的汤药与她。”

    杏雨忙应诺,只道会同拢翠好生伺候着;沈辞还要拉着沈琅说道,后者却以操练兵士为由离了府上。

    沈辞一阵气闷,可那自家爹爹,他若不听,难不成她还能压着他念叨不成?想了想只得作罢,沈辞敛神,带着丫鬟回了自己居住的院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