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和团越闹腾越厉害。皇城的百姓们,只知道西太后这老佛爷想用义和团把洋人撵走,包围了交民巷使馆区,还架起龙炮朝着里头飞炮弹,旁的事儿就不甚明白了。到了光绪二十六年的夏景天儿,传来更坏的消息,说是因为杀了洋人,英、法、日、美、德、意,还有老百姓叫不出名儿来的共总八国洋鬼子结成伙,飘洋过海从天津卫上岸,杀奔北京来了。
开初,不少人还不信这凶信儿。可过了没多少天,就传来枪炮声,满街筒子哄传老佛爷带着光绪皇上逃奔西安,八国联军要打进北京城了!于是人们开始逃难。
白宅上下也惶惶不安,聚在一起商议办法。白文氏首先想到的是百草厅怎么办。
百草厅议事房。夜。
赵五爷:二奶奶,洋鬼子就要杀进城了,事不宜迟,能走的全都走,先逃出京城再说!
白文氏:可这儿这么一大摊子,我怎么放心走得了?
赵五爷:您放心吧!我不走!我孤身一人,我的家眷反正都在老家呢,我怕什么?
白文氏十分感动:赵五爷,白家欠您的情太多了。
千万别这么说,百草厅查封,您愣白养了我们两年多,谁欠谁的情?
可留下来风险太大了。
没工夫说这闲篇儿了,赶快回去收拾东西,多带衣裳,多带吃的!
赵五爷,还有件事儿,我非办完才能走!
你说吧,我办!
万一洋人进了城,这老号要是保不住,您想过没有,咱们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能保多少保多少吧!
柜上的药和场上的草包药也就罢了,可细料库里的药都是宝贝,我想把它都运到花园子里去。
也好,那个地方偏,城外清静得多,没什么人去!
这乱劲儿总有过去的那一天,咱们留着这些药,总不至于伤筋动骨,还有来日呀!
二奶奶想得对!你要信得过我,我去办!
不是信不过赵五爷,这事儿必须做得机密,一点儿风都不能露,只能咱们自己人动手!
我明白,不能找外人。
叫陈三儿、狗宝赶上车,我叫上景怡、景琦,连夜把这件事儿办了。
白宅二房院北屋厅。夜。
颖轩正襟危坐,十分严肃,白文氏坐在旁边,景琦站在屋中。
颖轩咳嗽了两下:景琦,你也是大人了,我跟你妈商量过了,跟你说个正经事儿……嗯……说着又咳了两声,却没了下文。
白文氏着急地望着颖轩。景琦看看爹,又看看娘,不知出了什么事儿。
颖轩吭哧半天不知怎么说好,扭头对白文氏:还是你说吧!
白文氏哭笑不得:真没用!景琦,咱们一家子人都得去西安,家里不能不留个人看着,老号呢?虽说有赵五爷留下了,可咱们家也得留下个人,不能全推给赵五爷一个人儿。你大爷不在了,他大房那几个孩子不能留下吧?毕竟留下来有危险,三房呢?……
景琦立即接上了:三房也不行,三叔还关在王府里,只有我留下来最合适!
白文氏、颖轩互相看着反而没词儿了。沉默片刻,白文氏问:你行么?
景琦:行不行也是我了。
白文氏:能叫我放心吗?
景琦:您要不放心,您说出一个比我还合适的来,要不把我妹妹留下吧,保准不闯祸!
颖轩忍不住笑了。白文氏道:你这小子,永远没正形儿!那可就定了。
景琦:定了吧!
白文氏:还有,你得接着找黄春,赶紧把你三叔儿赎出来!
景琦:您怎么了,人家詹王府也正准备往西安跑呢,我去问过,他们要把三叔儿带到西安去!
这就给当人质扣住不放了?
这种乱世,您就别瞎操心了,他们拿不到孩子,就不敢害三叔儿!
黄春一个大姑娘能跑到哪儿去呀?!
那谁知道!
你先跟我去花园子,把细料库的药都转到那去!
去花园子?!景琦暗吃一惊。
药场后门。夜。
门口停了四挂大车,景琦和狗宝正把一个大木箱搬上车。
白文氏和赵五爷各抱一个大花瓷罐走出,轻轻放到车上。赵五爷说:二奶奶歇着吧,我们搬就行了。
白文氏连说不累。
景怡和陈三儿又抬出一个大木箱,往车上放,白文氏忙过来关照:轻点儿,轻点儿!
再有一趟就全搬完了。赵五爷话者才落,突然传来喊声:干什么的?!
大家都吓了一跳,忙回头看,只见从药场里出来个人,赵五爷边警觉注视边迎上去:是大眼儿贼吧?
大眼贼:是我!赵五爷呀!
赵五爷:你干什么来了。
大眼贼:我听库房有动静,赶紧出来看看。
赵五爷:搬东西呢,东家要往西安运,你快上前边儿看着去吧,别叫人进来!
大眼贼:哎!转身走了。赵五爷往回走,白文氏迎上来:吓了我一跳!
赵五爷:没事儿。前柜台的伙计。都装好了吗?
白文氏:装好了,走吧!
景琦跨上了马。四辆大车缓缓而行时,景琦说:我前边先走了,给你们探探路。
景琦打马向前跑去。四辆车也加快了速度,向前驶去。
白宅花园子。夜。
景琦趴在马背上一直骑进了门,一骨碌下了马,匆忙在树上系好缰绳,直奔花厅跑去。刚到门前,屋里的灯忽然灭了,景琦使劲敲门:开门,洋兵杀来了,开门!
门开了,黄春一把将景琦拉进去,没头没脑地死命捶打:叫你坏!叫你坏!两天都不见影儿,还吓唬我……
景琦:别叫唤,我妈来了!
黄春吓了一跳:在哪儿呢!
景琦:说话就到!
你又瞎说,还吓唬我!黄春又捶打景琦。
景琦一把将黄春的手握住了:真的!她把老号的药都运到这儿藏起来,全家就奔西安了。
黄春相信了:那我怎么办,你一走谁管我?
景琦:那可没辙,你赶紧找个主儿嫁人吧!
黄春突然用力甩开了景琦的手,走到桌前点起了灯,冲着灯火发呆。
景琦走过来:春儿,你知道你是谁的孩子么?
黄春慢慢抬起头,惶惑地望着景琦:你知道?
你是詹王府的孩子,从小叫他们扔了。
我爸爸妈妈是谁?
这我也不知道。为了你,王爷把我三叔儿抓了,要我们拿你去换他!
那当初为什么扔了我?
不知道,简直一团乱麻!
你们打算拿我去换你三叔?
你愿意回王府吗?
黄春一往情深地望着景琦。景琦故意:你愿意我就送你回去!
黄春突然站起:用不着你送,我自己去!说着冲向门口,景琦忙跑到门口拦住:怎么了?你真愿回去?!
黄春狠狠地:我敢去死,你信不信?
景琦:我信!
黄春发疯似的推景琦:躲开!叫我出去……
景琦拼命拦着:春儿春儿,别这样儿,春儿,我逗你玩儿呢。我哪儿也不去,我不去西安,我留在北京陪你。
黄春突然停住了:又胡说!
真的!我妈把我留下看家!
那你早不说,非要气我?!
要不你多闷得慌啊!
这么说你能天天陪着我了?
那老号和老宅子就不管了?只要你不回詹王府,我就能陪你一辈子!
呸!谁稀罕你?!
那我把你送回王府去!
你敢!你又来了……
远远传来了马蹄和马车声。
不好!我妈来了!景琦忙跑到桌前吹灭了灯。
这时,在花园子门口下车的白文氏诧异地道:我怎么看见花厅的灯亮着,一下子又灭了!
赵五爷:不会吧!我没留神。
白文氏:看园子的小赖呢?
赵五爷:早吓跑了。
你去花厅看看,我们去后园子了。四辆车随白文氏向后园赶去。
赵五爷走到花厅门口刚要推门,景琦开门走出。赵五爷道:哟,景琦呀!怨不二奶奶说有灯亮!
景琦:我看看里边儿还有什么要紧的东西没有,走吧!
二人也向后园走去。
花厅里,黄春正贴着窗户,偷听外面的动静。
花园子后园地窖口,陈三儿、狗宝扒开一人高的蒿草,掀开了地上伪装的盖板,斜下去露出了一个地窖口。
赵五爷打着火把照亮,白文氏走到门前开了锁,两人走了进去。
景琦惊讶道:真不知道这儿还有个地窖。
白文氏站在门口叫:搬吧,留神别碰了。
景琦和狗宝抬着箱子下了地窖,景琦抱起个大青花罐。
地窖里面十分宽敞,堆放着不少杂物,景怡和狗宝将箱子放地下,景琦将青花罐放在角落道:箱子贴地容易受潮,垫两层砖吧!说着把靠墙的青砖在地上码了一层。
白文氏十分欣慰地看着……
几个人忙活了一大阵儿,才把活儿干完。天快亮了。景琦等盖好地窖口,赵五爷道:要不要来个人看着?
白文氏:就是有人来,也想不到这儿埋着宝贝,看着反而不好。
我接长不短儿地来看看就行了。你们先走吧,我一个人儿收拾就行了,我骑马比你们快!景琦心里惦记着黄春,巴不得他们快点儿离开。
几挂大车刚刚离去,景琦便连蹿带蹦地跑到花厅门口敲门……门一开,景琦看着黄春:我走啦!明儿一早我就来。
还一早呢!天都快亮了。黄春道,折腾一宿,快回去睡吧!
景琦:我给你买的卤八件吃了没有?
黄春:吃了。
好吃吗?
好吃!快走吧!你妈该疑心了。
嗯……
嗯什么?还不快走!
景琦:叫我香一口!黄春闭上服把脸伸了过来,景琦亲了一口,转身跑去,黄春不无惆怅地望着。
白宅甬道。
大人、孩子搬的扛的,串来串去,跑着,喊叫着。站在鱼缸旁的白方氏激动地:我不能走。三爷怎么办?
白文氏:你不走有什么用?你救得了他!
我找他去!
哎呀!詹王府的人也跑了,要把三爷带到西安去,只能到了西安再说了……快上车吧,都等着你呢!三爷出不了事,王爷答应过的。
我不放心。我一定得见上他一面!
你走不走!孩子你不管啦?!快走!白文氏连推带搡把白方氏推出了敞厅后门。
白宅门口。
白文氏和雅萍强按着把白方氏推上了车。白文氏刚让雅萍带香伶走上后边的车,扭脸见颖轩,冒火地大叫:你又把那烂石头往上搬,这是逃难知道不知道。
颖轩争辩道:我什么都不带还不成吗?我就带这几块石头。
关少沂的马车停在了门口。关少沂跳下车走到白文氏面前:二奶奶,我来接香伶。
白文氏:你们要上哪儿?
关少沂:山西。
白文氏只好答应:行!回头大叫:香伶,跟你爸爸走!
香伶被雅萍搂在怀里,大叫:我不……雅萍惊煌地看着。
白文氏:你看,孩子不干!
关少沂怒冲冲走到雅萍前,伸手就拉香伶,雅萍死死抱住不放,干什么?在我们家门口动粗!赶过来的白文氏质问。
关少沂:你看这像话吗?
香伶大叫:我不去!我跟妈走!
白文氏:看见了吗?你光带香伶走是办不到的。要走,她娘儿俩一块儿带走,要不一个别带!
关少沂犹豫地低下了头。
白文氏:她还是你的媳妇吧?病也养好了,你怎么这么狠的心!
关少沂咬了咬牙:行!一块儿走!转身向自己车走去。
白文氏忙扶雅萍和香伶下车:回家吧,姑奶奶,带着女儿一块儿回去,自己要多保重。
雅萍搂着香伶刚走,丫头银花从大门跑出:二奶奶,您快去瞧瞧,老太太就是不走!
妈呀!真乱死了。白文氏忙向大门里走:怎么都这么难呀!……景琦!
正在帮忙搬东西的景琦忙回头应声跑过来,跟我来!白文氏说了句,就朝大门里跑。
远处传来了枪炮声。
白宅上房院北屋卧室。
老太太白周氏靠在被垛上:我哪儿也不去!
白文氏:洋鬼子要进城了,没听见枪响?
老人两眼看着床里:死也死在北京城!
白文氏:您犯得上吗?炮弹都打到齐化门啦!
老人:我一个老婆子怕什么!
白文氏:老佛爷和皇上都跑了,您留这儿算干什么的!景琦!
把你奶奶抱车上去!
哎!景琦不由分说,在奶奶不停的乱抓乱捶和叫喊声中,把她一把抱起向门外大步走去。
街巷。
逃难的马车在不宽的路面上挤在一起。
詹王府的车停住了,车老四站在车旁。詹王爷掀开车帘:去看看前边儿怎么回事?车夫忙向前走去。
陈三儿正在倒车,高喊:谁的车倒倒,我这儿抹不过车来!
赶车的:我是詹王府的车,你先让让,叫我们先过去!
陈三儿:你倒一下儿不结了!
赶车的:你瞧瞧后边儿全顶上了,倒得了么?
车老四走来:你倒一丈,我一抹车不就齐了么?车老四扬了扬鞭子:找抽是不是?这是詹王府的车!
白文氏闻声回头忙下车。
陈三儿:谁的车也没用,都是逃难的,不是打洋人吗?打呀!跑什么呀!
车老四举鞭就抽,陈三儿用鞭子搪住了:干什么?什么时候了还这儿摆谱儿!
白文氏忙走上前:陈三儿!先把车靠边儿让让,叫王府的车先过。
陈三儿不情愿地将车往边儿上靠,车老四忙闪到一边站到了白文氏身旁。
白文氏看了看车老四,车老四目不旁视,王府的车从面前走过。
白文氏:车总管!我们家三爷呢?
车老四:不知道。我哪儿知道你们家的事儿。
王爷的车从面前过,车老四忙跟上走了,传来了枪声。
白文氏紧张地看着走过的马车,不时地叫着:老三!颖宇!三爷!老三!
马车隆隆而过没有回声。
白文氏焦灼不安地望着。
关家大门口。
关少沂儿子关静山、姨奶奶肖月兰、关父关秒海分上了两辆车;雅萍扶着香伶上车,关少沂把香伶拉上车,雅萍刚要上车,车却启动了。
雅萍:哎,等等,我没上呢!关少沂突然伸手用力推倒雅萍。
马车驶过,雅萍奋力爬起来惊恐地望着。
马车远走,传来香伶的喊声:妈……
雅萍双目失神颓坐到了地上。
詹王府看押房。夜。
枪声不断在夜空回响。颖宇奋力砸坏门窗钻了出来。
你们一群王八羔子,把大爷扔这儿不管了!颖宇向外跑,忽听隔壁房间传出来容神父的喊声:白三爷!
颖宇跑到隔壁房间门口,一脚端开了门。只见容神父被捆住手脚躺在地上,忙上前解绳子:神父你受惊了,真对不住!
容神父:赶快回教堂,我们人会来找我。
八国联军进城了,咱们自己人来啦!颖宇叫着,搀着穿神父朝门外跑去。
街道。夜。
一队德国兵跑来,到处是烟和火,枪声、哭叫声响成一片。
容神父拦住了骑马的德国队长,用德国话道:我的教堂被烧了,杀那些义和团,狠狠地杀!
一旁的颖宇:我知道是谁,是詹王府的人烧的教堂!
容神爷接着对德国兵道:我的教民,好朋友。跟他去吧!
颖宇一挥手:跟我来!带头向前跑去。德国兵们调头跟颖宇跑去。
詹王府。
颖宇带德国兵冲入,直奔花厅。颖宇见什么砸什么,边砸边骂,发泄仇恨,一时间,花瓶、穿衣镜、花架、花盆、多宝柜……稀里哗啦,一片狼藉。德国兵则贪婪地搜寻小金佛、精美的小座钟,不停地往怀里揣,往袋里装……
看着德国兵抱着东西往外跑了,颖宇拾起一根火把点燃了幔帐,也跟着跑到院子里,对一群德国兵大叫:跟我来,还有一家姓关的!
他挥着手示意朝外跑,德国兵跟在后边跑出去。
花厅里的火燃起来了。
关宅。
颖宇带德国兵冲进大门,一进院就愣住了,他怎么也未想到,院当中孤立着痴呆呆的雅萍。她木然地看着一切,没有任何反应。颖宇正发愣时,德国兵大叫着:女人!女人!上前就将雅萍拖向西屋,雅萍嘶喊挣扎,颖宇忙上前阻拦:不行不行,这是我表姐,她有病,她是疯子!
一德国兵用力将颖宇一搡,颖宇踉跄着靠在柱子上,随即扑向西屋:洋大人!那是我表姐!洋大人!里面传出雅萍的嘶叫声。
颖宇想冲进门,门却砰的关上了,他拼命砸门:洋大人!那是我表姐……混蛋!畜牲!畜牲!我日你们姥姥的!
突然从里向外打了一枪,颖宇忙抱住头蹲下,哭喊着:我日你们祖宗的……你们这帮畜牲……是他妈人养的么你们……主啊……你他妈上哪儿去了?……
在皇城北京被八国联军入侵,横遭劫难的日子里,白文氏带领一家老小,来到西安避难。收留他们的是白家的老世交、名医沈树仁。
沈府宅院甚大。白文氏全家很快安顿了下来。
沈家跨院上房。
沈树仁正给老太太白周氏诊脉,颖轩、白文氏和景怡围在旁边。
沈树仁诊完脉站起身,与颖轩走出卧室。
到了外间屋,沈树仁为难地:不太好,本来就弱,又受了惊吓,您看……
颖轩:别别,自家人不给自家人看病,这您知道,您开方子吧!
沈树仁坐下拿起笔,忽然看见桌上的砚,拿起来把玩:嗯!这块砚可真是宝贝。
颖轩得意地:我儿子给我买的。
好砚!沈树仁放下砚开方子。
白文氏从里屋走出:沈先生,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二奶奶别客气,老世交了嘛!只是我这地方窄了点儿,叫你们受委屈了。
兵荒马乱的,能在您这儿落个脚儿,已经是感激不尽了。
快别这么说,你们老祖宗还救过我爷爷的命呢!
一仆人走进门:老爷,宫里的李总管来了。
沈树仁一惊:什么事儿?
仆人:不知道。
沈树仁愣愣地看着颖轩:我与宫中素无来往,我到前边儿去看看!
沈树仁刚出屋,白文氏走到颖轩身旁悄声地:会不会是冲着咱们来的,又翻腾大爷的事儿。
沈家前正院大客厅。
李总管:老佛爷这些日子一直就觉得不好,懒得动,浑身没劲儿……
沈树仁:随行的太医呢?
李总管:老的都没来,来的几位,老佛爷都看不上。
沈树仁十分为难地:哎呀,我怎么行呢?这可是……
李总管:你也甭客气,我都问过了,这陕西省你是最有名的大夫,本来已经派人回北京请白家老号的二爷,可这么乱,谁知道请得来请不来,你这就过去吧!
沈树仁忙站起:请请!李总管,我只能试试看。
西太后临时行宫大门口。
大门口,门禁森严,李总管和沈树仁走出。
沈树仁:容我回去斟酌一下再把方子呈过来。
李总管:是不是老佛爷?……
沈树仁:没有没有,老佛爷没什么大病,可您知道,我一介草民不敢贸然用药,您多体谅下情吧!
李总管:明白!明白,快去快回!
沈家跨院颖轩、白文氏房间。
颖轩在看一张方子:照您这么说,老佛爷病得不轻?
沈树仁:所以我这才回来向您讨教。
可您这方子太平和了,治不了什么大病。
那虎狼之药是可以随便用的吗?干系太大呀!
能推就推了吧!
就是刀山也得上了!
您问我?我也没这胆子呀!
我不求别的,只求一样!
您说吧!
原来府上大爷自制的八宝,带来没有?
带来了。
只这一样,老佛爷的病就有望。
颖轩一愣,转头看白文氏。白文氏遂道:沈爷,要说您这个忙,我们该帮,可您知道,宫里的事太没谱儿了,我们家大爷就为了宫里的乱子,糊里糊涂赔上一条命,我们还敢往上沾吗?
沈树仁:这我知道,可只有八宝可以解眼前之危,我这剂汤药不过点缀而已,施以温补,有个三五天就能见效。
白文氏站起:这样吧,我把八宝给您,可绝不能说出是我们白家的药,更不能说出我们到了西安。
沈树仁:二奶奶,我还没老糊涂呐!
白文氏进屋取药去了。颖轩道:一朝龙颜怒,四体不周全,老弟也要小心啊!
沈树仁:这个病换个什么人得,我也敢说三剂汤药保好,可不行啊,万一出点儿事儿,我还一大家子人呐!
白文氏拿药出来交给沈树仁。
谢谢您了,我得赶紧去!沈树仁说罢就走了。
颖轩:咱们这行是人干的么?治病救人,可到了鬼门关谁来救咱们!……
突然,景怡跑进屋:快看看去吧!奶奶可不行了!
沈家跨院上房卧室。
颖轩、白文氏到床前,颖轩忙俯身查看:快,八宝!
白文氏:嘴都张不开了。
颖轩:用水研稀了往里灌!
白文氏:景怡!把八宝化到小碗里,快!
颖轩轻轻叫着:妈!妈!
白宅大门口。
白文氏带全家逃离后,白宅就让德国兵进驻了。景琦几次想进去看个究竟,都怕出意外,远远看一会儿,便离去。这天他抱着豁出去的念头,进了胡同,照直朝白宅大门大步走去。
门口已有德国兵站岗,景琦刚上了台阶,就被德国兵拦住:走开!
这是我的家!是传往里闯,德国兵推了他一把。
我的家我倒不能进了!德国兵用枪托子捅,被景琦一把抓住,德国兵大怒,用力往回夺,景琦死抓住不放。
我把你卸喽!景椅怒喊时,赵五爷忙走了出来:景琦!干什么!他又听不懂你的话!景琦愤怒地松了手。德国兵怒目而视。
快走!快走!赵五爷拉景琦走到一边儿,察看四下动静后边走边说:里边儿住满了德国兵,祖先堂都住上了,这个家算毁了!
我没地儿住了!
跟我住老号吧!
姑奶奶怎么样了?
先住到我那儿吧!三爷太混了,是他把德国兵带去的!嗨!糟透了!
又犯病了吧?
整天发愣,你不理她,她一天也不动个地儿,给就吃,不给她就不吃也不喝……一看见她我就想掉眼泪……
赵五爷摇着头,二人远去。
花园子井台边。
黄春正在打水。景琦走来,手里拎着褡裢:你这儿是世外桃源呐!
黄春:还世外桃源呐!昨儿个这儿过洋兵的马队,差点没吓死我,还跑进来几个哇哩哇啦嚷了几句,放了两枪又走了。
这可太悬了,你别住花厅了。景椅扔下褡裢,帮黄春提水。
黄春:那我住哪儿?
景琦:住地窖去吧,洋兵来了找不着你。
那不成坐大牢了?
坐大牢就不错了,詹王府给烧了,我们家住满洋兵,我们家姑奶奶叫七八个洋兵给糟蹋了,你知道吗?!
啊!黄春吓得瞪直了眼睛。
花园子地窖里。
景琦正费力地给黄春布置,用四个大木箱拼成了一张床,又给铺好被:行了吧?被窝儿有了,水缸满了,吃的有了,看!连马桶都有了,吃喝拉撒睡,万事都齐备!谁也进不来,门一关,我把上边儿一盖……景琦走到门口关上了门,窖里顿时一片漆黑。
黄春大叫:哎呀!黑的我什么都看不见!
景琦:点灯啊!
黄春划火柴点上了油灯。随即抽着鼻子:这里边什么味儿?
景琦:香味儿,这箱子里全是宝贝,你老闻这味儿,不得百病!
黄春:你三叔儿呢?他还找我吗?
景琦笑了:他呀,乐子大啦!前些日子,他弄了一大把鲜花儿给你们神父送去,走到小胡同里碰上俩刚进城的俄国兵,他还冲人家笑,这俩俄国兵没见过梳辫子男人,还当他是大姑娘呢,上去就扒他的裤子……
又胡说!
你瞧!蒙你我是狗!三叔儿吓得说不出话来,两人把他裤子扒了一瞧,愣了,嗯?怎么他也长了一个这个?
黄春挥舞着两手喊叫着:越说越不像话!
景琦:你听着,三叔儿可劲儿嚷我是男的,我是男的!俩俄国兵照他那玩艺儿乱踢了一阵,临了还把他辫子给拉了。
黄春惊讶地:真的假的?
不信明儿你瞧,他那辫子就这么长了……景琦比划着,跟猪尾巴似的!
黄春忍不住大笑:哈……净瞎说,净瞎说!
真的真的,三叔儿这几天吓得老憋不住尿,一天尿七八回裤子。
那外国人都不留辫子?
男的不留,女的我也没见过……突然外面枪响。
二人惊讶倾听,景琦走到褡链前抽出了刀走到门前,悄悄地开了一条门缝儿,枪声传送来,景琦向外张望着。
黄春惊恐满脸。
百草厅前堂。
坐着七八个日本兵喝着国公酒,满地羊骨头、鸡骨头。
柜台前,后脑勺只剩一截短短小辫的颖宇向赵五爷要酒:再拿几瓶儿来。
赵五爷:这是药酒。
他们爱喝就叫他们喝!
这俩月都上千瓶儿了。
有的是,怕什么?别心疼酒。我这是为了咱们老号,顺着他们来,总比烧了咱这铺子强吧?!
赵五爷将四瓶酒放到柜台上,日本兵田木走了过来,拍着颖宇的肩:你!好朋友!
颖宇:好朋友,好朋友!
喝!田木、颖宇各拿一瓶酒对着嘴喝了一大口。
好酒!田木拿了柜上的四瓶酒走了。
颖宇:赵五爷,问你个事儿,细料库怎么全空了,药都哪儿去了?
赵五爷:我怎么知道?日本兵开始大声唱歌。
你是留守的,你当然知道!
我不知道,你问东家去!
废话,东家在哪儿呢?我上西安问去?
钥匙在你们手上,我管得着么?
你跟我吊腰子!二奶奶趁乱,把这批药独吞了是不是?
这是你们家里的事儿,别问我!
景琦提着刀走进大门,反感地看了看正在唱歌的日本兵。
田木等也看了看景暗,没有理睬继续唱着。
景琦走到柜台处被颖宇拦住:老七,我问你,细料库的药都哪儿去了?
赵五爷在颖字背后不住地摇手,景琦心领神会:又不是我当家!
你老老实实把药都交出来!
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用不着告诉你!这药是公中的,你们二房休想独吞!
三叔!
怎么着?
听说你差点叫洋人给日了?
颖宇一愣:嗯?啊……误会误会!你少打岔!
景琦故意趴到颖宇耳边,轻轻地:三叔,你该日!
颖宇大怒:你个小兔崽子!
田木闻吵声停止了吼唱,起身走到景琦前。
景琦:你骂谁?
颖宇:骂你!我抽你信不信?
景琦:你抽一个试试!
田木用力一扳景琦:你!干什么?
景琦也不客气地推了田木一把:滚!
田木突然拔出了军刀,景府也抽出了刀。
颖宇:别别,别动手!
赵五爷在柜台里大叫:景价!还不快跑!
景琦举刀相向,虎视眈眈;日本兵围了上来,大喊大叫,田木突然挥刀砍来,景琦一刀将田木手中刀打掉。
日本兵欢呼。颖宇吓得目瞪口呆。赵五爷担心而焦急地望着。
田木、景琦凶狠地对望着,须臾,田木忽然笑了,用手拍着景琦的肩,伸出大拇指:好!你的,这个!好!
我不行,他……景琦用手指颖宇,并竖起大拇指,他的,这个!
老七,你干什么?颖宇大惊。
景琦仍向田木比划着伸出大拇指:他——这个!又伸出小拇指,我——这个!又抱着田木比划打拳、摔跤:他,这个!
景琦对着颖字又伸出大拇指,田木大喜,冲着颖宇:来,来!你来!
颖宇大急:别听他胡说,我不行,我从小儿就不会打架。
田木不由分说,上前把颖宇拉到中间,颖宇用力挣扎:不行,真不行!老七,你快说我不行!
景琦:三叔!别客气,打他们丫挺的!
田木突然当脑打了颖宇一拳。颖宇险些摔倒:干什么?别打别打!
田木示意颖宇上来,颖宇一个劲儿后退,田木上前迅速出拳,三爷无奈,只好连躲带捷,拼命招架,终于被田木击倒在地。
颖宇捂着胸口:打着了我喽!
田木高兴地拉景琦坐下喝酒,每人拿了一瓶,对嘴喝了一口。
田木:你,很厉害!
颖宇仍坐在地上:老七,你没安好心,叫洋人打我,你忒损点儿了吧?!
景琦回头:三叔——哟,三叔!尿裤子了吧?
颖宇忙低头,地上湿了一大片。传来满屋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