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宅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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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章

    白宅。

    敞厅已布置成灵堂。白文氏正在上香,颖轩、颖宇、景怡、白方氏、累双、景泗、景陆、景武、雅萍、玉婷、香伶随白文氏一起跪拜白周氏的灵位牌。

    这时,一吊客走进大门,直往里闭,秉宽忙拦住了:嘿!这位爷!

    您找谁?

    吊客:我给老太太吊孝。

    请问贵姓,我给您通禀……秉宽话未说完,吊客理也不理仍往里走,秉宽忙跟上道:哎,我说,您倒是说明白喽……这位吊客头都不回,照直往里走。

    敞厅里,众人刚叩完头起身,忽闻极无节制的干嚎哭声,忙都回头看。

    陌生的吊客半捂着脸,嚎哭着进了灵堂:老太太——晚辈给您磕头啦——

    吊客跪下大磕响头,头碰在地上咯咯响。各房子弟也都忙不迭地还礼,跪下磕头。颖宇忙上前扶这吊客。

    白文氏、颖轩、白方氏都诧异地望着这位不速之客。

    只见不管颖宇怎么拉扯,这吊客就是死赖着不起来,又哭又叫:老太太,您走的太早了,要不是这个乱世,您还能活个百八十岁的……

    颖宇:哎哟,我感谢您了,快请起来!

    吊客甩开颖宇的手:我不起来!我要见大爷!

    白文氏、颖轩、白方氏都一惊。

    颖宇:大爷?哪个大爷?

    吊客:白颖园白大爷!

    白文氏大惊失色,两眼死盯着吊客。

    吊客:我有好些事儿要跟大爷说呀!老太太呀!好些事儿您都不知道呀!

    颖宇:您怎么了?大爷十多年前就死了!

    没有!大爷没死,还活着呢!哎呀,我知道呀——吊客说罢又大哭。

    白文氏感到不妙,忙走到吊客前,拉吊客起来。颖宇退后,莫名其妙地看着大家。

    起来起来,请到客厅,有话您跟我说。白文氏说罢,吊客不再纠缠,顺势站起,边干哭着边跟白文氏走出敞厅。

    大家都在发愣。颖轩问:你们谁认识这个人?

    颖宇说:压根儿没见过。几个孩子也都摇头。

    景怡:好像跟我爸还挺熟的,怎么会不知道我爸爸死了呢?

    白宅前院外客厅。

    白文氏仔细观察着吊客。胡总管和秉宽站在一旁。

    吊客已不哭了:我要见大爷!

    白文氏忙回头:你们去吧!胡总管和秉宽忙退去。

    白文氏:请问贵姓?

    吊客突然一翻脸:甭问,我就要见大爷!

    白文氏:我不是说了嘛,十多年前大爷问了斩监候,死在大狱里了。

    吊客:是我爸爸替他死的,他怎么会死呢?

    白文氏噌地一下子猛地站了起来,惊讶地望着吊客。吊客挑衅地望着白文氏。

    这么说您是韩家的后代?

    我爸爸韩思新替你们家大爷顶了死名儿,我妈临死前告诉我的。

    白文氏充满了疑惑地:失敬失敬!可我听说韩家并无后代?

    吊客大怒:你咒我们家断子绝孙是不是?!我韩荣发哪儿来的!

    白文氏忙解释:不是那个意思,我当然要问明白了!

    韩荣发变了脸,露出一脸凶相:弄明白还不容易?到刑部大堂,一问全明白了。走,咱们去见官!

    白文氏没了主意:你这就不对了,这不是好好儿跟你说吗?你要真是韩家的后代,那就是我们的恩人到了,可大爷至今下落不明,我们并不知道他的死活,您要见大爷有什么事儿?白文氏慢慢坐下了。

    韩荣发:我们家人死绝了,就剩我一个,我活不下去了,我想二奶奶不会忘恩负义见死不救吧?

    白文氏:行!你现在住哪儿?我等会儿派人把银子给你送到府上去。

    韩荣发:我没家,早卖光了!这儿就是我的家!你们得养活我!

    白文氏一下子愣住了,满腹狐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韩荣发看在眼中,立即站起身:您要是为难,咱们就找个地方去说明白喽!我爸爸死得冤呐!他又哭起来。

    白文氏:我不是为难,你住在这儿也没什么不可以,可你只能说是我娘家的远亲,大爷的事儿一句不许再提!

    韩荣发很痛快地答应了:行!

    朱顺家院内。

    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吊客,令白文氏极度不安。当天她就让陈三儿赶车,去了朱顺家。

    这是个大杂院。白文氏一进门,一个洗衣服的女人抬起头问道:您找谁?

    白文氏:朱顺大哥。

    洗衣女人:他早搬走了。

    白文氏:我知道,请问他搬哪儿去了?

    洗衣女人:说不准了,他走的时候,蔫不出儿的跟谁也没说,院儿里的人都纳闷儿,怎么一下子就走了。

    麻烦您了。白文氏失望地转身走出门口。想了想,决定去天坛根儿找原在刑部大狱当差的严爷。

    严爷家门口。

    一下马车,白文氏就向在门口蹲着抽旱烟的老头儿打听:请问老大爷,严顺吉严爷是住这儿吧?

    老头儿:严爷?

    白文氏:刑部大狱的严爷。

    老头儿:嗨!早死了,家里人都回河南老家了,你是他什么人?

    白文氏:噢——亲戚。

    老头儿:远亲吧?要不怎么连他死了都不知道!

    是……白文氏茫然不知所指地上了马车。

    陈三儿:还上哪儿?

    不知道,没地儿可去了。白文氏无力地倚在车厢上闭目思索。

    陈三儿挥鞭,马车远去。

    黄河岸边。

    景琦蹲在河边的崖上,望着滚滚东去的河水;黄春坐在一个土坎儿上,疲惫地望着景琦的背影。

    景琦望着河水发呆。一会儿,装上了一袋烟抽起来。

    黄春喊着:嘿!都看得见济南府了,快走吧!

    景琦坐着没有回答,一动不动地抽烟。

    黄春:我真发愁,见了你堂姐怎么说呀?他要问起咱们为什么到这儿来了,我可张不开嘴!

    景琦突然道:我压根儿就不想找她!

    黄春奇怪地:不找她还能投靠谁?

    谁也不投靠!

    那咱们跑济南府干什么来了?

    我养活你就是了!

    黄春拿起身边放的行医串铃,走到景琦身边,晃动着:依靠什么,就靠这个?

    怎么了?饿着你了?

    一路摇铃看病,连马都卖了,跟要饭的差不多!

    哎!我祖宗就是摇铃串巷,挨户看病起的家,你瞧不起?

    黄春坐到地上:你看我这肚子,我跟你折腾不起了。

    后悔了?你不是说没有受不了的罪吗?

    我嫁汉嫁汉,为了穿衣吃饭!

    我娶妻娶妻,为了挨饿忍饥!

    我不活着了!

    跳黄河!瞧见没有,往前迈一步就不愁吃不愁穿了。

    你先跳!你跳我就跳!

    跳就跳,我先跳!景琦磕了磕烟袋别在腰上,站了起来:怎么着?跳啦?!

    黄春望着河水,不理景琦。

    景琦:我先跳?凭什么我先跳?噢,我跳完了,你扭头儿撒丫子了,找个主儿又嫁一回,我还来顶绿帽子!

    黄春扑哧笑了:胡说八道什么呀你,跳河了还瞎逗!

    不行,要跳得你先跳!景琦又蹲下了。

    我跳完了你要不跳呢?

    我当然不跳!

    是不是?你坏透了!

    我是坏透了,这话你可说对了!

    没出息,养不活老婆,逼老婆跳河!

    没出息,这话你可说错了!景琦突然站起,背对黄河大叫:白景琦!到了济南府!我他妈谁也不靠!空手套白狼!光着屁股打天下!济南府——他狠狠拍了一下胸脯,铆足了劲儿大喊一声:爷爷来啦!

    黄河水东去。

    济南五里巷景琦家。

    一棵大柳树下,一个井台儿。井台儿对面一个小门小院,两间小西屋,土烟囱冒着烟。

    黄春一边拉着风箱,一边续柴禾烧水。景琦在灶台上数着大子儿。

    黄春:这就算安了家了,我看你拿什么养活我,过几个月我可要生了。

    景琦:这一路光靠看病我也没少挣,先把房租交了是真的!

    于老头推门而进,放下一对水桶:这桶你们用吧,井就在门口外头,柳树底下。

    景琦:谢谢于大爷,这俩月的房钱我先给您。

    于老头:急什么?远道来的不容易。

    是琦:拿着拿着,从这儿进城不远吧?

    往东五里多地,要不这儿怎么叫五里巷呢,往西是小泷河,那就快到乡下了。忙着,有事找我。于老头回身出屋。

    于大爷慢走!景琦送于大爷出了门,回身道:五里地,春儿,明儿咱们先进城逛逛,看看济南府什么样儿!

    大名湖畔。

    人群熙攘,摊贩林立。景琦和黄春在小吃摊前吃完山东小吃,又东张西望缓缓而行,在玩具摊前停下,黄春看中了一个布老虎。

    景琦:买这干什么?

    黄春:给儿子买。

    景琦爽快地:买——

    一女艺人正唱梨花大鼓。景琦又坐在板凳上听唱,收钱的端着小簸箩走过来,景琦痛快地往里扔了几个铜钱。

    书摊前,景琦正在翻一套《本草纲目》。

    摊主:看看!我里边有乾隆版的。

    景琦:多少钱?

    摊主:四十吊。

    景琦:太贵了。

    摊主:您要买就便宜点儿。景琦却放下书走了。黄春忙跟上。

    黄春:怎么不买?

    景琦:我身上一个大子儿都没了。

    景琦家小院西里屋。夜。

    景琦、黄春躺在床上。

    景琦:今儿玩儿得真痛快!好些日子没这么开心了!

    黄春:那银子花得也挺痛快!

    景琦:钱是王八蛋!花完了再挣!你懂不懂,会花钱的人才会挣钱!

    街巷。

    景琦手摇串铃,走街串巷当上了江湖郎中。看了几个病人,开了几个方子,转到一条大街上,景琦看见一家当铺,招牌上书裕恒当

    三个大字,觉得好奇,慢慢走了进去。

    裕恒当前厅。

    景琦走进东张西望,见二人数着大子儿走出。

    高高的柜台上,皮头儿探出头:当什么?

    景琦:什么也不当!

    皮头儿:那你干什么?

    景琦:看看!

    皮头儿:你是干什么的?

    景琦摇了摇串铃:看病的,你们这儿有病人吗?

    皮头儿恼怒地:你们家才有病人呢!说点儿吉利话!

    恭喜发财了您呐!景琦摇着串铃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皮头儿:呸!真叫丧气!

    景琦家西屋外屋。

    灶台上放着一摞贴饼子和大葱黄酱,景琦和黄春坐灶台边吃饭。

    景琦拿个饼子:吃得这么苦还行啦?

    黄春:我吃着挺香!

    景琦:我儿子吃着不香!他在肚子里叫屈呐!

    黄春:你有多少银子,省着点儿细水儿长流嘛!

    景琦扔了饼子:我就不懂什么叫细水儿长流!说着站起进了里屋。

    黄春摸着自己的肚子:委屈点儿吧啊!咬了一口饼子。

    景琦拿银子直出了房门。

    五里巷。

    一个推车子卖熟肉的老乡,坐在车把上吆喝着:驴肉,五香的。

    见景琦走来,卖肉老乡忙站起:买驴肉?

    景琦:驴肉?有猪肉吗?

    老乡:没有!便宜,好吃!这一片全卖的驴肉!

    景琦:为什么?

    老乡:往西小泷河边,全是杀驴的,驴皮熬药,驴肉卖了吃。

    景琦:驴皮做什么药?

    老乡:小泷胶!大补的!你买不买?

    景琦:买,来二斤!

    小泷河边。

    清凉的小泷河水,缓缓流动,有几个人在挑河水。沿河十几个小泷胶作坊,有院,有棚,有小门市。景琦摇着串铃走来,边走边看着一个个小作坊。

    一个小作坊门口,坐着一位年逾古烯的老者在抽水烟袋。景琦走到他旁边坐下:老爷子,这一片都是熬胶的?

    老者:药胶,补身子的,生意可好啦!

    景琦:用驴皮熬?

    老者:驴皮,再加草药。

    景琦:加什么草药?

    老者:你是行医的吧?你该知道这草药学问可大了,各家的方子都不一样,也都不外传,所以这药效呢也就不一样!

    景:您给我讲讲,怎么不一样?

    老者来了兴致,侃侃而谈,景琦聚精会神地听着……

    谢别老者,景琦又客客气气地去了几个小泷胶作坊求教,甚至和在锅边熬胶的伙计请教……

    景琦家门口井台。

    景琦回家,见黄春正在打水,旁边的人帮她把水倒进桶里,黄春刚拿起扁担,景琦忙跑过来,把药箱递黄春,也不接扁担,两手提起两桶水走去。

    井台上的人看着喊着:好力气!

    景琦家院西屋外屋。

    景琦、黄春又在吃饭,桌上没有别的,仍是贴饼子。

    景琦看着黄春:挺着个大肚子,别干重活。

    黄春埋怨着:成天都不见你个影儿,我不干谁干?

    景琦指着饼子:怎么又吃这个?

    黄春:问你自己,几天没往家带银子了,你都干什么去了?

    景琦:到了小泷河边儿。我想起庚子年我堂姐带回家的小泷胶,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春儿!你看那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黄春不解地望着,景琦大口吃起了饼子。

    裕恒当铺。

    景琦夹着一个包袱走了进去,直奔高高的柜台,将包袱递上去。

    皮头儿打开包袱,抖开皮袍看了看:当多少?

    景琦:十五两!

    皮头儿:五两!

    你识货不识货?

    不当你拿走,我敢说到哪儿你也当不出五两!

    你看看那是什么皮子!

    这儿是当,不是卖,懂不懂!

    景琦泄了气:五两就五两!

    皮头儿大叫:写——虫吃鼠咬,光板儿没毛儿,破面儿烂祆一件——

    景琦:嘿嘿等等!说什么呐?!哪儿跟哪儿就虫吃鼠咬,你指给我瞧瞧!

    废什么话你?当不当?

    不当我进来干什么?

    还是的,皮头儿又大叫,虫吃鼠咬,光板儿没毛儿……

    瞎嚷嚷什么你?!你拿来!皮头儿把皮袍朝外一推,景琦揪着皮饱上的毛:这不是毛儿是什么?!你那眼睛是擦鼻涕用的?!

    你骂人?!

    你胡说八道我就骂你,我不当了!

    行!我给您包上!头儿把皮饱叠好,又是朝外一推。景琦并不知道,皮头儿选时将一只袖子向里一翻,将袖口向下一压,已给皮袍作了记号。其他当铺见了更会压价儿。

    景琦夹着包走了出去,心想,货卖三家,未必没有多出价儿的。

    源昌当铺。

    景价将包袱递上,伙计将包袱打开。见到皮袍压着的袖口微微一笑,将皮饱一抖:当多少?

    景琦:十五两!

    伙计:四两五!

    景琦赌气地:四两五就四两五!

    伙计甲大叫:看——虫吃鼠咬,光板儿没毛儿,破面儿烂祆一件——

    景琦又急了:嘿嘿!你们都是一个师傅教的?!

    伙计:当不当你?

    景琦:不当!

    得!我给您包上。伙计甲叠时,又是将一只袖子往里一翻,将袖口向下一压。然后包好递给景琦。

    景琦气哼哼夹包走了。

    吉顺当铺。

    这是景琦进的第三家当铺了。伙计打开包袱一着袖口就微微一笑,将皮袍抖开:当多少?景琦:十五两。

    伙计:四两五!

    景琦:快点儿拿银子来!

    伙计大喊:看——虫吃鼠咬……

    景琦跟着大叫:光板儿没毛儿,破面儿烂袄一件——

    伙计一愣:你怎么也会?

    刚学的!景琦跳起来一把将皮袍拉出,走了出去。

    裕恒当铺。

    景琦夹着皮炮坐在距当铺不远的台阶上生闷气,无聊四顾,只见街上人来车往。尽管看见当铺的招牌他就来气,但一文钱憋倒英雄汉。不进去不行,他下定决心起身走去……

    景琦将皮袍扔上柜台。

    皮头儿:又回来啦?还是我这儿最公道吧!

    景琦:少废话,五两!

    皮头儿将皮抱一抖:啊——

    景琦大叫:住嘴!你小子再嚷嚷虫吃鼠咬,我就放把火烧了你这当铺!皮头儿吓一跳:生什么气呀?这是规矩!

    景琦家院西里屋。夜。

    桌上菜肴丰盛,景椅琦看书边吃,黄春端了碗汤放桌上:又买书,又买这么多好吃的,你发了财了?

    景琦:哎!发了财了,有个大户,他闺女病了半年多,叫我治好了,给了五两!

    黄春:吹牛吧!

    你还不信?!景琦仍低头看书。

    你那皮袍儿哪儿去了?

    景琦抬起头:哟,知道了?唉!我再蒙别人去吧。

    你呀,冬天穿什么?

    再赎回来嘛!

    有的出没的进,到时候拿什么赎?

    济南府是宝地,有本事就生财,打今儿起你少理我,我要用功了。说罢,把油灯端到炕头,埋头看《本草》,不时在书上圈圈点点。

    黄春坐在炕上缝衣服,不时抬头看看景琦。两口子各干各的。

    孙记胶在门口。

    孙记胶庄招牌下,门口树下小桌旁,坐着孙万田和景琦。

    孙万田慢悠悠喝着茶:你是行医的,你应该懂啊!哪家不是靠着秘方打天下。

    景琦:是是!这一片儿生意最好的是哪家?

    孙万田:那就得属我孙万田了,济南提督府的路大人都吃我的胶。

    景琦:那这一片儿最差的是哪家儿?

    孙万田用手一指对面:看见了吗?对面儿吕家,快维持不下去了。

    景琦:为什么?

    明摆着的事儿!原来他在这片儿属老大,提督府全买他的胶,可四五年啦,他那胶还是老样子,别人可是改了又改,他能不落伍?!

    孙万田指着桌上摆的胶,你拿我的和他的一比,就知道成色差多少!

    景琦微笑着点头:领教了!

    吕记泷胶铺。

    景琦仰脸看了看吕记的招牌,走进铺子……

    石元祥将一包药递给景琦,景琦打开看了看,抬头问:贵姓?

    石元祥:免贵姓石,石元祥。

    你是掌柜的?

    不是,我是伙计。

    你这胶成色不大好!

    上好的胶。

    货比三家儿,你的不如对门儿的!

    我们火起来的时候,对门儿还没开张呐!

    那提督府怎么不买你们的胶了?

    当年提督府只认我们这一家!

    那是当年!你们掌柜的呢?

    在后边!

    请出来见见!

    你买不买?你做不了主,请你掌柜的!

    石元祥回头叫:吕掌柜!

    吕掌柜一掀帘走出来,十分客气:先生买胶?

    景琦:我要的多,定一大批贩到京城去!

    好说,要多少?

    可你这个成色不行,你看看这个!景琦将另一包推给吕掌柜。

    吕掌柜看了看:这是对门儿的。可我这是老配方,独一无二,药劲儿不比他的差!

    景琦:吕掌柜,别撑着啦,不行就是不行,你顶不过人家!

    石元祥突然道:你这是怎么说话呢?爱买不买,谁也没请你来!

    景琦看了石元祥一眼:做生意可不兴这么说话!

    吕掌柜:是是!你买的多,咱们可以商量商量价钱。我这儿便宜!

    吕掌柜,药是治病的,少花钱不治病,这钱谁也不愿花,您呐,还是赶紧想想辙吧!景琦说完转身而去。

    吕掌柜奇怪地望着:这人是干什么的?

    景琦家卧室。凌晨。

    黄春抱着布老虎已经睡着了。炕上,地下,桌上处处放着打开的各种医书,桌上摆着十几包摊开的各种小泷胶。油灯下景琦正细细地辨别、比较、翻书、写方子。

    景琦将笔一放,吹灭了灯。窗子已大亮。

    黄春醒了,抬头看景琦:又一夜没睡?你不要命了?

    景琦一笑:我的命不错,春儿,咱们的机会来了!

    今儿再拿不回银子,棒子面儿都吃不上了啊!黄春半睡不醒地咕哝几句,倒头又睡去。

    景琦突然站起:我可不想再吃棒子面儿了,我走了!……

    他向门口走去。

    吕记泷胶铺前堂。

    十几包泷胶摊开了摆在柜台上。吕掌柜仔细审视着,抬头看了看景琦。

    景琦:您挑出最好的来!

    石元祥指着一包:这是我们柜上的!

    景琦:没错儿,先甭管药性,先看熬制的成色!

    吕掌柜:那——要说好,你这几块是哪家买的?

    景琦笑了:怎么样吧?

    吕掌柜:质地纯清,色泽透亮,上等货色!

    景琦:这是我自己熬制的。

    吕掌柜不相信地:你?

    景琦:我!

    吕掌柜越发怀疑:你从哪儿来?

    景琦:北京。告诉你吧!康熙年间我老祖宗就干这一行,到我这儿是第十代了,我的配方才是独一无二的!

    吕掌柜:贵姓?

    景琦:黑!

    石元祥:京城就没有你这么一号!

    景琦:那是你孤陋寡闻!

    吕掌柜试探地:你到底想怎么着?

    景琦掏出了配方:看看这个!吕掌柜看着方子,不住抬头看着景琦。

    吕掌柜:嗯……缺着东西呢!

    景琦:您是内行!缺的东西都在我肚子里呢,秘方,不能往上写!

    吕掌柜:愿意在我这儿干吗?

    景琦笑了:您这铺子快开不下去了吧?

    吕掌柜:实不瞒你说,开不下去了,你看沿河这一溜儿,都想把我挤死,我在这儿是第一家呀,不行喽!

    景琦:我帮您起死回生!

    凭什么?

    凭我这张配方!

    你的工钱?

    分文不取,我有个媳妇儿!够两人吃饭就行!

    这可不合适!

    别急,三个月以后再说,不见成效,你辞了我!

    那……试试看吧。

    景琦:三个月以后要是见效呢!

    吕掌柜:我不会亏了你!

    景琦家外屋。

    景琦在泥炉上熬草药,黄春倚门看书,抽动着鼻子:非拿家里来弄,闻闻这屋里都是什么味儿吧!

    景琦:跟我过日子,你就得闻得惯这药味儿!

    黄春:在地窖里早闻够了。

    景琦:什么叫秘方?!下这最后两味药就是不能叫外人看见,我爸爸、我爷爷、我爷爷的爷爷都这么干!告诉你,眼下,除了我们吕家铺子,沿小泷河二十几家作坊都不灵了。

    黄春惊讶地:真的?

    景琦:提督府又打回头买吕家的胶了。

    黄春:那不就是你堂姐家?

    景琦:没错儿!早晚叫他们吓一跳!

    孙记胶庄前堂。

    桌上摆着两盒胶,一个是小长方纸盒上压红签儿:吕记小泷胶,旁边是压着签儿的黄纸包。

    孙万田:看看人家的东西,先甭说胶的好坏,就往这儿一搁,你买哪个?!

    伙计:自打姓黑的那小子进了吕家铺子,他这生意就越做越大,提督府的又上他们那边儿买了。

    孙万田:他那铺子来了能人啦!半年前姓黑的小子还在咱门口溜来溜去,套我的话,我还真没把他放眼里,以为他是买胶到京城去倒呢!

    伙计:眼看着吕家要关张了,他又起来了!

    孙万田:我这么大岁数栽到一个小孩子手里,咱们也改,跟他做一样的盒子!

    伙计:他的配方好,咱们不是对手!

    孙万田阴沉沉地:别着急……从外到里咱们慢慢儿来!

    吕记泷胶铺前堂。

    提督府毛总管坐在椅子上,吕掌柜端茶递上水烟袋,十分殷勤,石元祥正在忙着捆十盒小泷胶。

    毛总管:我们提督路老爷说,你们的胶越来越好,不但长精神,还壮阳!我们少奶奶年底要去京城,先照这样定一百盒。听说你们这儿来了能人了?

    吕掌柜:来了个姓黑的伙计……小黑!

    景琦忙走了出来。

    吕掌柜:这是提督府的毛老爷!

    景琦:毛老爷!

    毛总管:京城来的?

    是!您府上少奶奶姓白吧?

    你怎么知道?

    嘿,京城白家老号的小姐,谁不知道啊!

    对,对!

    他挺好的吧?

    挺好!

    在你们府上不受气吧?

    这叫什么话?你是不是认识她?

    我一个小徒弟哪敢高攀呀!

    他们黑家在京城也是大户,干药行到他这儿是第十代了。

    黑家?没听说过呀!

    小打小闹,到我这一代已经没出息了。

    有出息!年纪不大,一肚子学问!

    聊了一阵,毛总管起身道:货定下了,千万别误喽!

    吕记泷胶铺门前。

    吕掌柜、景琦、石元祥送毛总管出了门。

    对面孙记门口,孙万田和伙计眼巴巴地望着。

    毛总管上车远去,吕掌柜等回身进门。

    孙万田眼光阴郁地望着……

    五里巷口井台。

    景琦回家走到井台边,忽然阴影中走出了孙万田,拦住了他:小黑兄弟!

    景琦吓了一跳:哟,是您!别这么叫呀,孙爷爷!

    孙万田:干得不错呀!

    景琦:嗨!混碗饭吃,您这是等我呐?

    孙万田笑了:小黑子!吕家一月给你多少?

    景琦立即警惕了:这怎么说!反正够吃的。

    我不多问,不管他给你多少,你上我这儿来,我给你加一倍!

    孙爷爷挖墙脚儿来了。

    人往高处走,哪儿挣钱多上哪儿去,生意人嘛!

    吕掌柜对我不错,我不能见利忘义吧?

    你真够实诚的!他那是用得着你,拿你赚钱,买卖嘛,你还当真了?

    哟,孙爷爷,您不是买卖人?您也是用得着我吧?您不也是拿我赚钱吗?

    小黑子,你要这么说也无所谓,生意场上没有不见利忘义的,一句话,你来不来?

    我的胃口可大!

    你能大到哪儿去?

    这可不能说,孙爷爷。景琦忽然抱住孙万田的肩,神秘地指着远处,你看那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说完放下手转身向自己家门走去。

    孙万田愣愣地望着,不明所以:你看那面黑洞洞……什么东西!

    吕记胶铺后堂。

    吕掌柜、吕妻、景琦、石元祥围桌吃饭。

    景琦:孙老头叫我过他那边去呐!

    吕掌柜一惊:他怎么说?

    景琦:给我双倍的工钱!

    石元祥也一惊,抬头看景琦:你去不去?

    吕掌柜:这个老王八!眼红了。我也给你双倍!

    景琦:他说不管你给多少,他都加双倍!

    石元祥:有这好事儿?

    吕掌柜:好什么?!这是往死了挤我!

    吕妻:小黑子!我们没亏待过你!

    吕掌柜:你别说!小黑子,本来我有话要跟你说,也甭说了。我不拦你,你觉着合适就过去吧,你帮了我不少忙,给你带仨月工钱!

    景琦:那我明儿就过去了?

    吕掌柜:去吧!生意场上无父子,就算我没那个福气。

    吕妻和石元祥都愣愣地看着。

    景琦:您挺舍不得我的?

    吕掌柜感叹地:有什么用?!都是掌柜的叫徒弟卷铺盖,这回你把我卷了。

    景琦笑了:吕掌柜,我逗你玩呐,我哪儿也不去!

    石元祥失望地望着。

    吕掌柜和吕妻一愣:真的?

    景琦:他给我个金山我也不去。您不知道,我从小不争气,是家里把我赶出来的,您老两口第一个看上了我,我不能没良心!

    吕掌柜大喜:好小子!你吓唬我!喝酒,全喝了!景琦拿起杯,一抬头,一口喝干了杯中酒。

    吕掌柜坦然地:我也告诉你,我们商量好了,你看我们老两口没儿没女,这铺子就交给你了,从今儿起你就是掌柜,赚多赚少全是你的,有我们老两口一口吃就行!

    景琦:这哪儿行?

    吕掌柜:定了!就这么定了!

    石元祥大惊:吕掌柜,我前儿不跟您说了,我真的得走了!

    吕掌柜:不行!我不说过不行吗!

    景琦奇怪地望着石元祥。

    石元祥:这儿有小黑子就行了。

    吕掌柜:这叫什么话,不许再说了,吃饭!

    景琦:元祥!你吃醋了吧?你干你的,我干我的,我又没抢你的饭碗!石元祥:我在这儿又办不了大事,站站柜台谁都行!

    吕掌柜:我这儿就你这么一个老人儿,不能走!

    景琦:我刚当掌柜你就走,太不给面子了吧?胶行你是个内行,我也离不开你,我给你长薪水,只要生意好,绝亏不了你……

    外面传来喊声:有人吗?!

    石元祥忙站起走向前堂,须臾回来道:吕掌柜,提督府的少奶奶来啦!

    景琦一惊,忙站起身向后场走去,吕掌柜忙走向前堂……

    吕记胶铺前堂。

    白玉芬坐在椅上,旁边站着毛总管。

    玉芬:吕掌柜!

    吕掌柜忙上前:少奶奶可有日子没来了。

    玉芬:我月底去北京,别误了我定的货!

    吕掌柜:您派个人儿来说一声就行了,到时候我给您送去。

    玉芬:你的胶越来越好了。

    吕掌柜:谢谢二奶奶夸奖。

    玉芬:听说你们这儿来了个新伙计?

    毛总管:少奶奶说的是小黑子。

    吕掌柜:是是!快半年了。

    玉芬:叫我见见!

    吕掌柜忙回头叫:小黑子!来!没有人应,又叫:小黑子,提督府少奶奶要见你!仍无人应。

    吕掌柜刚要进去叫,被玉芬拦住了,她掀开手中的手绢拿出一个蝈蝈笼,摆到了茶几上,蝈蝈吱吱的叫了起来。

    清晰的蝈蝈叫声使躲在后堂的景琦一愣,随即叹了口气笑了。

    玉芬大叫:白景琦,给我滚出来!

    吕掌柜惊愕地:您叫谁?

    玉芬:我们家七少爷!

    谁?!吕掌柜莫名所以,正发愣,只见景琦一掀帘走了出来,望着玉芬。

    玉芬嗔怪地望着景琦。

    景琦走到茶几前拿起蝈蝈笼:姐!所有的人都愣了。

    玉芬:你这个没心肝儿的,到济南半年都不找我,胡总管派秉宽来了两回打听你,你倒躲这儿来了!

    景琦:我不愿给你添麻烦,你怎么知道是我?

    玉芬:我一听小黑子就知道是你,颠倒黑白是不是?

    吕掌柜一旁忙道:敢情是白少爷,失敬失敬!

    玉芬:你媳妇呢?

    景琦:家呢!

    玉芬站起:走!带我去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