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响了三下, 咚咚咚。

    江复生随意地解下领带, 走去开门, 只当是李妈或者唐书琴找他。

    门一开，外面站着陈樱。

    他挑起眉，感到意外――敲门的力度不小, 间隔时长一样，足以显示门外的人心志坚定, 而陈樱一向犹豫胆怯。

    陈樱低垂着脑袋, 双手背在身后，小声问：“我能进去吗？”

    江复生让开路，“当然。书琴带上来的粥――”

    “吃了。”陈樱很轻地说了句, 情绪低落。

    女孩一进来，空气中便有一股浓烈的药味散开。

    她站在那里, 乌黑的长发, 苍白的脸，郁郁寡欢, 像因为做错事而内疚, 又像伤心。

    江复生瞥一眼姑娘负在身后的手, 不动声色的问：“谁告诉你的？”

    陈樱不愿意回答，闷了会儿，眼睛望着地上反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想起刚醒来的时候, 在医院病房, 她企图跳窗自尽，差点撞他身上, 当时就闻到了似有若无的药味。

    可那时，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问都不问……是有多自私。

    她的心直往下沉。

    “陈樱。”江复生说，“这是江家的家法和规则。从严格意义上讲，在今天之前，你并不能算江家的人。所以，无论我曾经在家里面对什么，都与你无关。”

    他说的好像很有道理，逻辑上并无破绽。

    可陈樱不太聪明，也不讲究逻辑，她说：“你是为我挨打的，怎么不关我的事？”

    江复生纠正，“不是因为你，是因为犯了家规。”

    陈樱沮丧道：“你都烧成那样了，还能做什么？……要犯也是我犯。”

    这又回到了原点。

    江复生看着愈发不安的陈樱，面对一根筋又傻气的小姑娘，只能放弃用逻辑和辩论解除她的愧疚。

    他轻叹口气，安慰她：“这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伤早好了。”

    陈樱静默片刻，抬起眼睛，“你……你明天跟我一起去见奶奶。”

    江复生一怔。

    陈樱鼓起勇气，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我们对她说清楚，是我……闯进你家里的人是我，酒后无德的是我，你发烧了，你又不能反抗。”

    江复生凝视她，眼底蓄满笑意。他问：“为什么？”

    陈樱：“什么……为什么？”

    江复生重复一遍：“为什么要跟奶奶说？”

    陈樱不假思索，“因为你的一世英名――”

    江复生低笑出声。

    小姑娘不知所措，呆呆地看他。

    江复生笑够了，一根手指点了点她鼻尖，叹息：“你啊，电视剧看太多了。”

    她莫名其妙：“没有啊。”

    江复生摇了摇头，敛起笑意，更为严肃，“如果真的自责，那就答应我一件事，可以吗？”

    陈樱这次总算能听明白他在讲什么，急忙用力点头，“嗯嗯。”

    江复生一字一字缓缓道：“这件事的内情，你埋在心底，永远不要说出去。”

    “为什么？”

    江复生双手轻轻握住她的肩膀，眼眸含笑，语气却认真：“陈樱，我也是要面子的人。”

    陈樱与他对视，只觉得夜晚灯光下，那双黑眸流光一掠，温柔又深沉。

    她头晕了一会儿，忽然茅塞顿开。

    是啊，像江复生这样的社会地位，怎么能让人知道，他在生病的时候，不小心被人给……强迫了。

    陈樱很难受。

    他为她背上污名，为她挨打，为她一力承担所有的后果。可她呢？她连替他澄清都办不到。

    这一刻，她是真的讨厌废柴的自己。

    江复生手掌摊开，说：“瓶子给我。”

    陈樱站着不动。

    江复生笑了笑，温声劝道：“这么一天下来，你不累吗？回去睡觉。”

    陈樱不走，固执地站在他面前。

    江复生没辙，点点头，“好，你不回房，那你想留下来？”

    陈樱摇头，沉默了好久，终于憋出一句：“你脱衣服。”

    江复生呼吸一窒。他咳嗽一声，掩饰方才的失态，说：“陈樱――”

    陈樱抬眸，黑白分明的眼睛总是蒙着烟一般的水雾，水汪汪、飘飘渺渺的，“你脱衣服，我给你上药……你够不到。”

    江复生迟疑。

    这两年来，让他感到骑虎难下的场合越来越少，少的他一时间都记不起来。然而，这一瞬间，他是真的无奈至极。

    由着陈樱给他上药酒、揉搓按摩，比起再给他一鞭子，受折磨的程度只怕有过之无不及。

    他却不能解释。

    这姑娘的感情经历一片空白，对男女情-事唯一的深入体会，只有那一个闷热而混乱的夜晚，她偏偏忘的一干二净。

    江复生头疼，“陈樱，听话。我能自己来，你回去。”

    一向听话又温顺的姑娘，这时候却固执。她低着头，执拗地站定，“……我不要。”

    僵持十分钟，江复生妥协，“好，你来。”

    他后退几步，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解扣子，故意放慢动作，等她投降。

    她是那么容易害羞的女孩子。

    陈樱一直低着头，OO@@的声音传进耳朵，她的脸跟着就红了起来，但她不抬头，也不走，等到那动静小了下去，才问：“大哥，你脱完了吗？有没有转过去？”

    江复生：“……”

    他彻底放弃了，在椅子上坐下，背对她，无奈道：“好了。”

    陈樱倒出一点药酒，涂在掌心搓热了，走上前。

    男人脊背宽阔，腰腹线收的紧实。

    以他的身高比例，比起专业男模也不遑多让――难怪贺振飞说他每天早起锻炼，风雨无阻。

    陈樱虽然脸红，但是不同于前一天似真似幻的旖-旎梦境，她的关注点到底不在他优秀的身材管理上。

    他的后背有伤。

    已经愈合、结痂脱落的伤痕，至今看的出残留的淡红色印记。

    陈樱的手指一碰到肌肤，江复生微微一颤。

    她紧张起来：“很疼吗？”

    江复生叹了声，一开口，嗓音偏哑，极力忍耐：“不疼。你尽量……快点。”

    陈樱这才放心按压。

    她的手绵软，指尖下的腰背肌肉过于坚硬，她只能使出更大的力气，那么认真、那么认真的……想要为他做一点事。

    她在努力，江复生在忍耐。

    每隔两三秒钟，他就要看一眼墙上的钟，好不容易等够十分钟，女孩的力道轻了下来，他松一口气，戏谑：“这下总能……”

    陈樱的眼圈微红，眼里凝着水雾，却不掉泪。

    他拧眉，轻叹：“傻瓜，真的不疼。”

    陈樱说：“不该是你挨打。”

    “过去了。”

    陈樱咬咬牙，硬撑着不哭，声音却在发颤：“等我变厉害，我要保护你和孩子。不能总是你护着我，不应该……”

    江复生扯过一旁的衬衫披上，站起身，捧住她的脸，语气纵容：“好，你保护我。”

    陈樱吸了吸鼻子，“你……好点了吗？”

    江复生笑笑，“好多了。”

    陈樱手指紧握，往门边退了两步，“那我睡觉了，晚安。”

    “晚安。”

    陈樱走到门口，刚开门，不经意地回头一看，江复生正拿了浴袍往卫生间走。

    她愣了愣，“大哥，你去哪里？”

    江复生神色从容，淡淡道：“洗澡。”

    陈樱回过神，正想开口，浴室的门已经关了起来。

    她站在原地，盯着自己的手，失望道：“可是才刚擦完，还没吸收啊……”

    *

    夜总会包间。

    高小楠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怪味儿。

    香烟、酒、还有女人甜香混在一起，令人一阵反胃。

    她嫌恶地拧眉，往沙发边缘一坐，双手抱胸。

    黎硕看见她，挑高了眉，把怀里的美人往外一推，“走走走，我有正事。”

    两名穿着性感吊带裙的姑娘撒娇了会儿，见他毫不动摇，只能哼一声，不甘不愿地出去，临走还瞪一眼高小楠。

    黎硕点一支烟，另一只手拿起酒杯，“高大小姐，稀客、贵客。好久不见，找我有什么事？”

    高小楠言简意赅：“我电话里和你说的，给我个答复。”

    黎硕笑了笑，也不正面回答，只惋惜地感叹：“其实吧，我也搞不懂桥桥怎么想的，江源那样的乖宝宝，根本不是她的菜，她也不嫌无趣。”

    高小楠不耐烦，“他俩婊-子配狗关我屁事，你就说你有没有照片，给不给我。”

    黎硕是蒋桥桥的前男友……说是男友过了，毕竟不是固定的关系，只能算是可以约着春风一度的前男性好友。

    黎硕眯起眼，从吐出的烟雾后看她，“高小楠，你听我一句，大家住一个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你把事情闹大了，谁都讨不到好――就为了你那个模特朋友，得罪江家，犯得着吗？你对家里也不好交代。”

    高小楠嗤笑，“放心，我不闹大。”

    黎硕问：“那你要我们的亲密照干什么？”

    高小楠看着他，理所当然的口气：“放大十倍，用相框裱起来，系一朵大红花，叫人敲锣打鼓送去给江源啊。”

    黎硕：“……”

    高小楠：“他恶心我，我恶心他，这不很正常么。”

    黎硕笑了一阵，又问：“你要什么样的？”

    高小楠想了想，“激吻有吗？”

    “有。”

    “高清无-码？”

    “高清无-码。”

    高小楠勾起嘴角，“价格多少，开吧。”

    黎硕坐直了，抖落些许烟灰，声音低下来：“上个月去拉斯维加斯，手痒赌了两把，可惜运气太差……我需要两百万。”

    高小楠看他一眼，奇道：“两百万你也拿不出来？”

    “错。”黎硕笑了笑，说：“――是还差两百万。”

    高小楠站起来，“行。先转一半，照片拿来，剩下的再打给你。”

    黎硕笑道：“我就喜欢高大小姐这么爽快的人……”顿了顿，他对高小楠挤眼睛，“再加两百万，我连床照一起发给你。”

    “……滚。”

    交易在高小楠到家后一小时内完成。

    高小楠连夜把女助理艾达叫来――她虽然是个无所事事的无业游民，却请了两个助理。

    艾达看着高小楠发送给她的照片，“用大结婚照尺寸的相框？”

    “对。”高小楠心情不错，哼着轻快的小曲，思忖了会儿，说：“相框四个边给我镶满水钻。”

    “水钻？”

    高小楠作了个手势，“要BLINGBLING闪瞎狗眼的那种，不要白色，我要翠绿色。”

    “……好的，高小姐。”

    “去吧。”高小楠摆摆手，喟叹一声，往沙发里一倒，自言自语：“总算舒服了……先搞江源，他要脸。再搞蒋桥桥个不要脸的东西……对了。”

    她突然精神了，仰起脸，往楼上喊：“周嫂！周嫂你过来！”

    不多久，周嫂便从楼上下来，问她：“小姐，怎么了？”

    高小楠指指二楼：“房间整理好了吗？”

    周嫂说：“早上就好了。”

    高小楠又问：“我叫你贴的海报呢？吉赛尔邦辰，娜奥米坎贝尔……你贴了没？”

    周嫂无奈：“小姐，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些明星啊。”

    高小楠瞪她，“不是明星，是超模！我要重燃樱樱对模特行业的热情――算了，跟你说就是对牛弹琴，我闲下来自己贴。明早先把樱樱接过来。”

    高小楠设想的很完美。

    这是她自己的地盘，用不着跟家里交代，正好又装了电梯，方便陈樱在还没打胎的时候上下楼。

    房间里贴超模的海报，她每天陪陈樱看经典的模特走秀录像，陈樱一定会怀念当初美好的光辉岁月……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高小楠嘴角都是弯的，高兴的不得了。

    她吃完早饭，处理了点事情，便开着她的劳斯莱斯幻影座驾，一路直奔江家老宅，心情是风一般的自由和畅快。

    车停在江家花园外，钟叔不给进。

    高小楠也无所谓，直往里走。

    钟叔说：“高小姐，先生和太太出去了。”

    高小楠皱起鼻子，“见鬼的太太，你全家都是太太，我来接陈樱走。”

    钟叔便用一种打量小神经病的眼神看她，叹口气，说：“他们不在，你进去也见不到人。”

    高小楠说：“你骗我。”

    “谁骗――”钟叔往后一看，一边赶回去开铁门，一边对高小楠道：“这不回来了吗？”

    高小楠回头。

    老杨在开车，门还没打开，他便停下来。

    接着，陈樱从后座出来，看见高小楠，眼睛亮了亮，“小楠……”

    高小楠笑起来，“樱樱！走吧，我带你回家。”

    陈樱一怔。

    高小楠催她，“走啊，还等什么？”

    陈樱不动，摇了摇头，“我不走。”

    高小楠睁大眼睛，问：“为什么？”

    陈樱低头，在包里摸索一阵，又抬起头。她的手里拿着崭新的红色小本子，朝阳下，无名指上的钻石闪闪发光。

    她说：“我结婚了。”

    高小楠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