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温有容回答,我重重甩上门。
我手肘撑在盥洗台上,用冷水反复洗脸。
初初入冬,水已经冰冷刺骨,不冻死我罢休。
反复泼了几次,我停下,抬头,盯着镜中那张脸。
零星的水渍模糊了我的脸,但我看得清楚。
我不是生气温有容突然变脸,我只是气自己不争气。我清楚得很,在那个瞬间,我差点就信了他。
信温有容是认真的。
这不该是我。
幸好,他是玩我,将我打回现实。
粘在镜面上的水滴滑落,将我的脸切割得四分五裂。
抹开水渍,我发现我黑眼圈很重,而且脸色憔悴。
关了水龙头,我决定去补觉。
既然温有容不给我退路,我只能去跟周瑾安这个老顽固恶战了。短期内不行,那就拉长战线。反正,这是温有容给我的任务,我这个秘书助理,长期不去公司报道也没影响。
他辞了我,更好。
他根本不想提携我,只想折腾我。
游戏,不知道是他还是我喊开始的,但喊结束的权利,不归我了。
临出门,手已经覆上门把手了,我却突然没了勇气。
我怕看见温有容,怕露出些许难堪。
坐在马桶盖上,我艰难地数数熬时间。
瞥见隔层上的手机,我伸手取过来。
我彻底断了一条后路,只能修补另一条路。
点开通讯录,我找到“蒋乐”,也就是傅铮。
纠结了几分钟,我编了五个字:傅铮,对不起。
盯着五个字犹豫了很久,我终于发出去。
几乎同一时间,我收到了傅铮的回复:没关系。
傅铮,对不起。
没关系。
简单的对话,胜过千言万语。
我和傅铮之间,还是有这点默契的。
哪怕这次争吵在我们之间留下了多大的裂痕,在我说“对不起”他说“没关系”后,都要假装视而不见。
等下次爆发——如果还会爆发。
听过温有容的“不是”,我忽然发现傅铮秒回的“没关系”,无比温暖。
不等我再组织语言,傅铮的短信再次发来:周瑾安的事情我知道了,我会帮你的。过两天周瑾安要带周琳去西-藏朝圣,你跟去吧。你跟着吃一个多月的苦,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会动容。
原来是去朝圣。
傅铮的消息,我是不会质疑的。
他对我的动向了如指掌,或许他没有那么生我气?
亦或是,他的心理建设比我强大,就算他再气我也绝不会影响正事。
照我认识那个傅铮,应该属于后者。
删除短信,我将手机放在大腿上,继续发呆。
傅铮虽然理智到冷漠,但他基本上可以代表那些有野心的男人。他们心有远大宏图,不可能会让自己被一时情绪控制。
哪怕是浓烈的爱恨,在野心面前,都变得不重要。
所以,我不该信温有容的求婚,无论信到哪个程度。
我不能扭改初心。
他们要野心,我便要自由。
单手托腮,我任由困意来袭。
就算坐在马桶盖上睡着,我也不要去面对温有容。
至少今天。
我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盖着被子。
果然,我反锁卫生间房门,根本阻止不了温有容。
望着简单到一无所有的天花板,我放空大脑几秒钟。
随即,我坐起。
十二点十六分,我洗漱下就该去吃饭,然后吃药。
周瑾安形成在即,我既然决定跟他去吃苦,自然不能让这胃病再折腾我。
温有容离开了。
或许没有。
在我不设防的瞬间,他可能还会出现。
将我里外玩-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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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干什么?”周瑾安见是我,立马板起脸。
一望无尽头的沥青路旁,有呼啸而过的风,苍茫碧色的树,绵延不尽的山。
周瑾安选的出发地点,还属于B市边角,却更贴近自然。
即使在这样茫茫的景色里,他也没有对我温和一些。
较之周瑾安的不悦,周琳显得兴奋,“林蒹葭,你来了?你要跟我们一起?!”
被周瑾安瞪,她才敛起喷涌而出的欢愉。
我扯了扯背包带,一并回答,“周先生,周小姐,我想要跟你们同行。早些年我萌生过这个念头,但我没有机会落实。这次刚巧,我想让你们带我走。”
周瑾安板起脸,深深拧结眉头:“你要是心不诚,走一年都没用。”
我急了,就差拍胸保证,“我是诚心的!”
我很会演戏。
这次是我演的。
我可能没有信仰。
但我佩服有信仰的人,不管信什么,都该尊重。
信仰无罪,且是圣洁的。
这两天,我在酒店恶补一些有关朝圣的资讯。哪怕这一路,我要让自己变成信徒。
我要相信,周瑾安是可以被说服的。
“随你。”扔下这句话穿上长围裙,两手戴上木拖板,神色凝重,嘴里喃喃。须臾,他俯下身,伸直手脚,额头结实触地。
三步一叩。
我看得有些入迷。
没想到,周瑾安居然会是虔诚的信徒。
“其实我爸本来不这样的。”周琳居然还没走,突然跟我说话,“是因为我妈。他三年走一趟,也是为我妈,为我。”
我诧异回头,看着她年轻的脸庞。
风吹乱了她的长发,也吹散了她身上的棱角。
此刻,她像个备受父亲宠爱、却思念母亲的小姑娘。
“不跟你说了,”她说,“你既然要来,就一定要坚持。很多人为了求他,脑门一热就跟我们一起去西-藏朝圣了,但没有人走下来。我希望你能走下来。”
我好奇,“为什么?”
她抿起嘴角,诡谲一笑,“这样,你才像是少女漫画里的女主角。”
我:“……”
周琳学周瑾安的模样,开始朝圣之旅。
装各种用品的面包车,也渐渐往前行驶,紧紧跟着周琳。
虽然被甩在后面,但我没有作弊,照周瑾安的模样,从头坐起。
周瑾安并不是一直叩拜往前的,我体力比常人好一些,个把小时后就和他们齐头并进了。
休息时,周琳本想跟我说话,却被周瑾安的眼神逼退。
周琳确实被周瑾安宠,哪怕她不爱琴棋书画偏好二次元,他终归依她。但是原则上的问题,他不会纵容。
比如现在,他认定我是有心机的坏女人,自然不会让周琳接近我一分。
磕磕碰碰到深夜,即便是我也觉得疲累。
周瑾安父女和开车的司机,三个人在路边就近找了个空地,开始搭帐篷、生火,分工合理。
而我,只能坐在不远不近的大石块上,啃着备好的干粮,喝着带得并不多的水。
体力有限,何况我还要背着包三步一叩。
水、干粮、睡袋……能戴上那么多东西,我已经很不容易了。
要是我跟周瑾安似的带个司机,那就显得我诚意不够,而且不够惨。
我既然出门了,就是端着虐待自己的心思的。
我和傅铮表面和解,至少他不会管我。
就算我半路作死,他会把我带回、帮我疗养的。
不豁出去,就被这几个男人玩死。
我宁愿在这圣洁之路上吃点苦。
周琳见我孤零零的,有心拉我一起。
但周瑾安拒绝,不留余地地拒绝。
我不怪他,因为我清楚:倘若我别无所求,他一定会收留我的。
填饱肚子后,我不想浪费少得可怜的水用来刷牙、洗脸,就打着手电筒去找溪流。也被我找到了,虽然水流不多,但供我用一回足够。
凉水拂面,还是冷,但是有自来水洗脸没有的清爽。
果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折回老树旁,我从背包里扯出睡袋。不及打开,就听到了隆隆的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