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照月!”事出突然,我大声喊她的名字。
我本能往前倾,栏杆恰好勒住我的前胸,硌得生疼。
四溅的水花散去,点点涟漪扩散,圈圈漾开。
许照月消失了。
灯光再亮,都照不进深深的江水里。
许照月到底是自杀,还是跟我玩?
那会在邮轮上,她抵着枪逼我跳海,我真没法把她想简单了。
思量间,我依次拨打110、120,语速平静地陈述许照月跳江的事情。
江边本来就零星几个人,而且许照月选了个没人地方看夜景。再说她跳得突然,只有我看清了。在警察来之前,我不救,没有人救她。
如果她不会水,等警察来,她不是就淹死了?
当时邮轮已经驶出,我游回岸边遥遥无期,所以只能泡在原地等。现在她就在江岸跳的,我要去救,未必会失策。
她挖开我的伤口,又故弄玄虚,我为什么要救她?
犹豫间,我还是脱下了大衣——许照月是温有容领回S市的,她出点事,我怕温有容把账记在我头上。
许照月跟我说的话,确实挺伤我心的。
可是我除了心寒,还能怎么办?
谁让我没本事,逃不走,而且要被这几个男人玩心。
我嗤笑:现在都流行玩心了。
伤身伤骨伤肉,不如伤心。
冷风生猛地打在裸露的肩膀和胳膊上,我止不住瑟缩。随后,我咬牙忍住,弯腰去撕扯裙摆。
正当我要翻身下去,肩上传来粗粝的摩挲感。
我僵住动作,回过头,见是温有容。
扯起嘴角,我拎开他的手掌,“你来了正好。许照月跳江了,你去救吧,我没本事。”
眼中掠过一丝震惊,但他很快恢复平静。
他取过我放在栏杆上的大衣,披在我肩头,“等着。”
我退后两步,定定看他跃身入江。
大衣还有余温,我的体温,他的体温。
温有容的表面功夫,那简直是无可挑剔。
水花乱溅的声息过去,周遭再次陷入寂静。
灯火再璀璨,都照不亮某些阴暗的角落。
藏着秘密。
藏着我。
万籁俱寂,许照月的话回响在耳边就显得十分清晰。
我坐回车里,掏出不知道谁递给我的一包女士烟。
喘着粗气,我抖着手扯开了包装。
深吸几口烟,我心情稍稍缓和。
我告诫自己冷静:我从来没奢望过温有容真心,更没有当过真,为什么现在会这么烦躁?
在细细的几股烟雾里,许照月的话远去,却响起了温有容的。
我记得,他在罗马许愿池问我,“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逃,他将我掐腰抱起。
并非惯常的他强吻,而是我被他的美色所惑,主动献吻。
我整个人挂在他身上,骗他我的愿望是希望温有容在Herman那里和我做的事情不要再影响我。
他信以为真,在哄闹的人海里,说:“我帮你实现。”
他嗓音低沉好听,回忆里更像是添了一罐子的蜜糖。
原来……我终究是败给了承诺。
迅速逼近的警笛声将我拉回现实。
车厢内已是烟雾缭绕,我咳嗽几声,摁灭了烟。
我下车,去找先到的警察。
温有容本事大,到底大不大得到刺骨江水,谁知道呢?
今夜,我不希望温有容死。
这倒和风花雪夜无关,是为我自己。
我承认,温有容很迷人。他不是那种仅靠皮相吸引人的小年轻,他还有渗入骨血的人格魅力。他偶尔展露的极致疯狂,反而更吸引我。在我以为他不要命救我时,我更不可能无动于衷。
现在,许照月一棒子将我打醒。
大多数我以为失控的事情,都在温有容的掌控之中。
我要是能软下身段,出-卖身体换安宁,我根本不用在温有容身边。
许愿池前,我想要的是自由。
假如朝圣路上没有意外,我能到布达拉宫叩拜,我所求,也仅是自由。
潜在内心深处的情迷,被揪出来,被鞭笞,就会销声匿迹了。
面对警察时,我身上的烟味已经被江风吹散,那个需要抽烟的我也已经不复存在。
我语调平稳地述说许照月跳江的事情,追加了温有容去救。
兴许我太冷静了,询问我的警察骤然抬头瞥我眼。
估计他在怀疑是不是我推下许照月的,但我面色不改,从容依旧。
要是杀人可以解脱,我想我无所谓满手血腥。
警方的人尚未来得及入江,浑身湿透的许照月已经被扔上江岸。
许照月的裙子完全湿透,紧贴在她身上,虽然裙子不透,但也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我稍微走近,发现裙子腰侧划了个大口子,蜿蜒的腰线,如玉的肌肤,笔直的大腿,乃至……什么都遮不住了。
身后响起破碎的脚步声,应该是过来救援的警察。
我解下外套,给她裹上。
一高一矮的警察将她扶起,冲我说:“这位女士,我们现在只想着救人。”
我笑笑,“我怕她冷。”
他们没再多说,搀扶许照月往警车上走。
恰好,救护车来了。
“林蒹葭。”一道沉稳的声音从脚底钻上。
我猛地低头,仿佛才想起还在江水里的温有容。
半蹲,我俯视他,“你还好吗?需要我帮你喊警察吗?”
灯色斑斓,我无从判断他脸色好坏。
不过大冬天的,泡在江水里,始终不好受。
“哗啦”,他从水里伸出手,“你拉我。”
盯住他湿漉漉的手,我险些出神,“我去喊警察,我不专业。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
承担不起。
“我相信你。”他打断了我,带点不明显的不耐烦。
我深知,我再推拒,就激怒他了。
单膝跪地,我左手扶住栏杆,右手拼命伸向他。
栏杆布局并不密,空隙很大,我身软骨软,三两下就差不多要腾空。
即使是这样,也触不到他掌心。
“林女士,你在干什么?!”听声音,应该是刚才讯问我的警察。
听他着急的口吻,肯定是以为我想不开要跳江。
我回过头,冲他笑,“警-察同志,我没事。我朋友还在……啊!”
话还没说完,我突然被一股力量拽入。
温有容用力又猛又狠,且趁我不备,分分钟将我脱下江面。
好了,这下真成了“跳江”了。
我呛了几口水,混乱中搭住他的肩膀。
“咳咳,”好容易缓过劲来,我怒问他,“你是不是疯了?!”
我好心好意搭救他,他居然……演农夫与蛇啊?!
烙铁般的大掌箍住我的腰,我吃痛。
他趁势攫取我的呼吸。
是真的咬,
扫荡,不留情面的。
血腥味混杂着江水的咸-腥味,这个吻,实在不太好受。
却滚烫,且使得我心跳急剧加速。
江水比我料想得更冷,他两脚钳住我的,根本不给我挣动的机会。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被他掌控着,我逐渐没力气反抗。
泡在冰冷的江水里,我的身体也逐渐麻木……
他的身体再滚烫,都驱不走渗到我体内的阴-湿-寒-冷。
“不要对别的男人笑。”
他的嘴放过我的,沿着我的脸,落到我的耳垂。
我嘴巴发麻,疼得够呛。
回过味来:他把我拽下阴-冷的江水,莫非是因为这个?
这飞醋吃得,让我哭笑不得。
估摸着察觉到自个儿蛮不讲理,他又在我耳边低语,“真心的笑,不能有。”
如果许照月没跟我说那番话,我对罗马发生的事情仍然一知半解,或许我这会儿会真心地对他笑。
但现在,我知道他段数远高于我,从来拎得清,我的心有点冷。
我勉强扯起嘴角,冲他浅浅一笑。
他应该没有发觉我的异样,运力往外游,“上去吧。”
“嗯。”
我一动,才发现自己浑身僵麻,似乎抽筋了。
“温有容。”我软声喊他。
他左手开路,右手揽住我的腰,倾身望我时,嘴唇擦过我的额头。
“嗯?”
这个男人呵出的气息,拂洒在眼前,缓缓荡漾开去。
层层叠叠,刷过我的睫毛。
我说:“我游不动了。”
“有我呢。”他说。
明明他是罪魁祸首,但我还是支吾着说了声谢谢。
不是我不爽快,是我突然被抽光力气似的,软在了他的臂弯。
Friedrich的地下室,把我冻到骨血冰冷;被许照月一推,我又在冰冷彻骨的海水里泡了很久;跟着周瑾安时,接连几天淋着湿冷、绵延的雨……
我似乎……彻底怕了冷。
尤其是水的冷。
意识迷离间,温有容拒绝了警察的帮助,独自将我送到了江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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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
我尖叫出声,猛地坐起。
映入眼帘的是白森森的病房:我在医院,不在我害怕的地方。
与其说是噩梦,不如说是我的记忆。
梦里或尖锐或嘶哑的声息不死心地回荡在我耳边,引起我的颤栗。
两手插-入头发,我无法纾解内心深处的恐怖。
“你醒了?”
我猛地瑟缩,来不及收回心虚,惶惶看着来人——人高腿长,黄金比例的温有容。
“你这么凄惨地看着我,我会以为你全都知道了。”他关上浴室的门,走到我跟前,自然而然地坐在我对面。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跳江救人,泡得比我久。
为什么现在他丝毫没受影响,照旧衣冠楚楚,而我却……
“知道什么?”强压心里冒头的恐惧,我轻声问。
温有容稍稍用力扯下我的手,顺势梳理我乱糟糟的头发,“许照月说,是你把她推下去的。”
“噢。”
听到是许照月反口咬人,我面无表情。
噩梦的余韵尚未过去,我不想为不值得的事情浪费心神。
当初陆昕悦陷害我,温有容心知肚明,却仍然让我顶了莫须有的罪名,陆昕悦照旧做她千人艳羡的秘书。等到我远胜于陆昕悦时,温有容才可能由我报复她。
温有容衡量的,是一个人的价值。
在他心里,我和许照月谁更有利用价值,他就会偏向谁吧。
“这么平静?”他有些诧异,动作温柔地将几缕长发别在我耳后,“不怕她告你?不怕她咬住不放?”
“嗯。”我走出了噩梦,分外平和,“不怕。”
他乐了,“我没信。Herman估计想让她来挑拨离间。”
似乎觉得我面瘫没趣,他润了音色,“这段时间,有没有想我?”
我反问:“那你看我要死要活想要见你,痛不痛快?”
屈起的食指,滑过我的脸庞,他诱哄般,“怎么,还长脾气了?”
我躲开他温度灼人的手,“不敢。”
他说:“许照月是Herman的人,你掂量掂量。”
温有容没问我许照月跟我说什么,也没问她为什么跳江了要诬陷我,只让我“掂量”。
很多关于许照月的事情我都要掂量,但她所说在Friedrich古堡处发生的事情,不用。
见他目光灼灼等我回应,我又有气无力地“嗯”了声。
“你今天,特别不好哄。”他的眼神愈发灼热。
我靠在床头,疲软地说:“做了个噩梦。”
“算了,我不跟你兜圈子。”他的手将我藏在被子里的手扯出来,交叠握在手心,“你晕倒,是因为你身体出问题了。而且你这个问题,会让你不能生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