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易怡收拾好老屋，翻出许多儿时的东西，又理出少年时期练字时，替外公抄的药方，竟也有满满的一整叠，细细的装在盒子里，准备离开时一同带走。
做完一切，夜色渐深，也给自己煮了一壶茶，搬了个躺椅，学着外公昔日的模样，躺在天井里看星星。
虽然是春天，这么般乘凉也稍有点不伦不类，而且春夜的风也颇带寒意，并不如夏季晚风那般惬意舒适，可她依然悠闲的摇头晃脑。
晃着晃着，她心性渐起，懒懒地给庄国伟打电话：“庄伟大，猜猜现在我在哪？”
庄国伟大概正在应酬，身边劝酒与闲聊声甚浓，没好气地回应她：“豪门太太的生活有这么闲？”
易怡气的骂娘：“庄伟大！你个小心眼，你就见不得我好。”
那边沉默，换了个安静的空间，醇厚的男声续续传来：“你如果好，就不会想起给我电话。”
易怡突然哭了，不是因为多愁善感。
十年前，她最好的亲人和朋友是，外公、庄国伟和陈咪咪。
十年后，她最后的亲人和朋友还是，外公、庄国伟和陈咪咪。
庄国伟任由她哭，一如任何时候一样，等她哭完，时间已经过了3分多钟了。
易怡擦擦眼泪，还带着哭腔，悻悻地抗议：“庄国伟，每次哭你都不会哄我一下，你为什么要去北京，我讨厌你。”
庄国伟笑了，“哭就哭了，哭够了自然就不哭了。更何况，那时我去北京的时候，还是一个小孩子，哪有这么多为什么这个，为什么那个，你真是越活越小了。”
“我填了敬老师的项目交流生申请。”易怡自顾自的说下去，“宾夕法尼亚大学，不知道他们要不要我，不要我，我就去洗盘子，年年申请，申请到他们烦死为止。”
庄国伟又笑了，“小易易，你真是无聊，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最讨厌了，这么执拗。”他严肃了一点语气，“他知道么？”
易怡突然不想说话了，她沉声道：“庄伟大，我挂电话了，我累了。”
“小易易。”庄国伟叫她，“走之前，我带你去草原玩一圈吧，我请你。”
“嗯。”易怡抽抽鼻子，极轻地说：“等我拿到确认邮件，给你打电话。”
刚刚挂了电话，戴陆的电话号码便迫不及的闪烁着，她伸头看了眼客厅的钟，7点多了。
没好气地接通，易怡对着手机就是大吼：“田云你烦不烦，不是都告诉你我去老屋了么，我又没跑！”
“易怡。”清哑的声音低低响起，带着微微地柔软：”是我。我看到了。“
”哦。“易怡讪讪，不好意思的放低了声音，”戴陆，你好些了么？“
”没有事情。“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磁性，好听的让人沦陷，”易怡，我过来找你。“
”什，什么？“易怡大惊，盯着手机看了半天，好像戴陆一行人马上就会从手机屏幕里爬出来，自己先被自己吓了一个冷颤：”你，你要做什么？我这里离上海还有200多公里呢，你开什么玩笑。“
“嗯，很快能到。”戴陆温和地哄着她，一贯的温柔语气：“等等我，好不好？我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今天是周五，让我来找你，好不好？”
带着诱惑的微微示弱，让易怡无法自拔，“住酒店。”她飞快的说，“你住酒店，哪一间？我过来等你。”
戴陆不出所料的沉默了，却也很快轻轻叹气：“易怡，我让老潘来接你，去酒店。”
老潘熟门熟路，到的很快，她已经懒得问，为什么每次他们都能快速精准的找到她，在她身上安了定位也好，在她头上装了探头也罢，都无关紧要了，反正她也没想逃跑。
她给老潘开门，老潘如同第一次一般站在门口敲门，等她开门，沉默如塔。
易怡微笑，善意地说：“老潘，进来喝口茶再走，这次时间还充裕。”
老潘抬脚进门，看到天井里的躺椅和茶壶，不由愣了。
易怡去房间里拿干净杯子给他倒了杯茶，淡黄色的液体，散发着古朴的轻药香。老潘顿了下，易怡笑的风轻云淡，“麦冬，我外公配的茶方，如果不习惯，我给你倒杯白开水。”
“很好。”老潘抿嘴，一气喝完，迅速道：”谢谢。“
易怡笑了，她拎起背包，在房间里晃了一圈，出来的时候，手中捧着一个兰花小布包，对老潘说：”走吧。大概他们会着急赶路，我们不要让他们等。“
老潘关灯掩门，看着她上锁，领着她往停车的方向走。
”你为什么突然这样？“
”嗯？“易怡意外的问，颇为不解的看着老潘，对于他的问题有着微微的疑惑。
”你知道我问什么？“老潘虽然说的硬梆梆，但没有带着什么质问的语气，更像一个家长对着孩子任性的无奈，”之前关系不是已经相处的很好了么？为什么突然会这样？“
车子停在路口，看起来很名贵，老潘帮她开门，虚扶着她坐进后座，后座里放在那条克什米尔大毛毯，上面满满都是戴陆的气息。
”老潘，你以前在特情大队做的是侦查吧。“易怡摸着毛毯，微笑的看着老潘从后视镜里盯着她的眼睛，”当你完成一个任务的时候，你会沉迷于这个任务，而不去执行下一个任务么？“
老潘目光锐利，她知道他虽不会回答，可她也知晓他心里的答案。
”我一直都爱着他。这个从来没有变过。“易怡眼眶红红的，”可是，我想过正常一点的生活。这个任务对我来说太过艰难，我已经很努力的去完成了。下一个生活，为什么，我不能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正常一点的呢？“
老潘开车一贯很快，可也很稳，带着特殊训练的烙印。
”庄国伟的爸爸是谁，你知道吧。“易怡怯怯的，”有些事，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可是，如果有可能，我真的不想知道。“
她捂着脸，靠在椅背上，用毛毯蒙住自己的身体，声音仿佛从遥远的时空中传出来：”我害怕，因为爱他，所以更加害怕。“
老潘送她到了一间酒店，她多次看到他们的奢华广告，可从没来过，巨大的门廊如同迷宫，带着异域风情的神秘。
”易小姐。“老潘停稳后，有门童等在车前。他示意稍等，按着门锁并未放手，目光炯炯，”不管任务多么困难，我从没想过做逃兵。“
”我没有选择做什么样的任务的权利。“他加重了一点语气，”绝大部分的人也没有选择过什么样生活的权利，你很幸运。“
他咯哒一下打开车锁，门童恭敬的打了车门。
”谢谢你的药。“他飞快的说，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戴陆还未到，易怡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拒绝先行上楼。
她的腿上放着双肩包，双肩包上放着毛毯，毛毯上放着兰花小布包，整个人藏在这叠罗汉般的东西后面，弱小的可怜。
戴陆也没有让她久等，大概已得老潘确认，匆匆跑进来，后面跟着一群人，周身冷硬的气息真的如同王，德兰的新的王。
他看到了易怡，步伐并未放缓，径直朝她跑来。
易怡看到他的气息放松下来，又恢复到初见时的萧肃清隽，变成了那个让她着迷的温润如玉的男子。
戴陆好笑地看着她身上的一堆东西，带着点愉悦的玩笑：“易怡，这些是什么？你把家搬过来了么。”
易怡板着脸，恨恨道：“上楼。”
“为什么不上去等？”他想接过东西，却被易怡拒绝了。
易怡在人群里找到了田云，转手把所有的东西扔给了他，没好气地说：“我不想把你气的吐血后，再看着你独自离开。”
戴陆脸色暗了暗，一边往前走，一边温柔笑道：“没有，今天没有事，不用赶回去。”
易怡环顾周边，伸手去拉他，小声道：”这些人难道都跟着我们上楼？“
戴陆笑意更甚：”可以把他们关在门外。“
他拉着易怡进了电梯，然后迅速伸手按了关门键，大家本就比他慢几步，这下果然成功的把其他人都关在了电梯外，包括田云。
田云抱着一堆东西，黑着脸看到门在他眼前缓缓合上，他的老板带了点得逞的微笑。不由地抓狂，好玩吗？只要与易怡在一起，人人都会不正常。
戴陆的撞伤依然严重。
易怡看着他脱外套，拉伸腰背时，明显僵硬呆滞的动作，仿佛一个机器人。
她默默的托着他的肩膀，轻轻帮他褪下衣袖，戴陆回头看她，带着感激的笑意。
易怡敞开他的衣摆，看了眼撞伤的淤青并无消退的迹象，复又扣上扣子，避开了他的眼睛，默默地坐回了沙发上。
戴陆愣了，他跟到沙发前，半蹲着注视着她，带着征询的不安，“易怡？”
她抬头，环上他的后背，轻轻地，带着保护性的拥抱，“你打了封闭？”
戴陆不知如何回答，眸光里仿佛有着些委屈的小心翼翼。
易怡也沉默着，仿佛在和自己较劲。
她的较劲并没有持续很久，戴陆慢慢加重的呼吸声很快敲醒了她的理智，在这样的对抗中，她完全没有胜算。
”几针？“易怡追问，眼看着就要不耐烦：”一共打了几针？什么时候开始打的？“
”只是两针。“一向杀伐决断毫不留情的戴先生回答的万分迟疑，”Heo看过了，没有事情。你想再吃点东西么？我订了餐，一起再吃一点，好不好？“
易怡叹息着，拉着他依靠到沙发上，无比眷恋的搂着他，”戴先生，原谅我的坏脾气，我只是害怕。“
戴陆摸摸她的脸颊，吻着她的额头，如同捧着一个珍宝，“没有。我的错。我的疏忽。我不应让你离港。”
她微笑着看着他，这是庆典后的100多个小时来，她首次微笑的对他，让戴陆有着恍惚的不确定的喜悦。
“该死的田云。”她撅着嘴笑，“他把我的东西都带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