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老板的身影和声音都在我眼前越来越模糊，我很想叫住他，然而却发出不了声音，终于，黑暗又再度将我包裹。

    我想，我可能再一次的昏倒了。

    我的梦境，偶尔会出现过去千年的闪回，但是醒来时又忘记了大半。

    即使如此，有时候我都不愿意醒来，想要更多一些看一看过去的光景，想追溯，到底我是怎么和宁老板开启了最初的渊源。

    啊，迷人又让人恐惧绝望的神灵。

    从长梦中醒来的过程，就像是溺水的人挣扎着浮上水面，好似要调动十二万分的力气，当我终于勉强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了宁老板的面孔。

    “你终于醒了，你睡了三天了。”宁老板握住我的手道。

    “过……那么……久……”我感到嗓子疼的像刀割一样，根本没法发声了。

    “你别说话了，你这次伤的很重。唐敛已经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了。”宁老板道，“那个金大牙又追着咱们来到了这里，是么？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你。”

    他似乎还是只有民国时期的前世记忆，我不知道到底唐敛是怎么告诉他的。

    我试着动弹了一下，果然全身还是疼痛不已。

    “你别乱动，我们一个月后去上海，从那里取钱，坐船离开中国。然后害我们的人，就再也找不到我们了。”宁老板趴在我枕边，抚摸着我的额头道，“君华，你不要再去抗日了，你的身子现在……也没法子动了，我们一起去国外吧！你还记得么？七年前，你说过你要带我去出国的……还有十五年前……你许过我一次又一次，但是你从来没跟我一起走过……我们去美国好不好？听说那边没有打仗……”

    “好，我们……去那……”我艰难道。

    “真的？！太好了！你终于能和我在一起了！”他惊喜道。

    “我们……不会……再分开了……”我抬起手臂，勾住了他的脖子。

    “太好了……太好了……你食言那么多次……但是我还是相信你……我们一定不会再受苦了……”宁老板趴在我身上，我摸到他面颊的时候，甚至摸到了一丝丝湿意。

    原来，当神灵忘记了一切，全身全意的投入到凡人的“表演”，也是会落泪的。

    金大牙被唐敛送回去了。

    他虽然还有人的一丝理智，但是完全被唐敛控制了。唐敛就跟在他身边，摇身一变变成了大帅的贵客。

    因为这个缘故，报馆还得到了金大牙丰厚的馈赠。

    这几日唐敛不在家，都是宁老板照料我的起居，我躺了好几天才能勉强坐起来，虽说高烧退了，但是身体更不好了，骨头也断了，床也下不了了。

    即使如此，我也和已经两次失忆的宁老板体验了一把岁月静好，他天天话痨一样跟我讲一些买菜做饭的家长里短。

    这一天大雨倾盆，宁老板依旧像前几日那样，吃过饭就坐在我床边，给我按摩和聊天。

    他说起了镇上的事情，说有个日本军官今天就来到镇子里，还说那个人是个棋痴，来这里就是为了专门找棋王下棋，还要公开摆擂什么的。

    “不知道那个棋王会不会有骨气一点，打败那个日本鬼子。”宁老板恨恨道，“这些可恨的鬼子！害得你变成了残废！”

    “我只是残疾，可没有废。”我连忙纠正。

    “是我说错话了，君华，你还和以前一样完美。”他抚慰我道，“等我们去了美国，我还可以去唱戏，听说那边的华人和外国人，都很欢迎中国戏剧，梅老板曾经在美国大获成功过，等我赚了一些钱，便帮你开学堂，你以前不是一直想开个那种启发民智的新式学堂么？去了美国，咱们的梦想都能够实现。”

    其实，换了前世的秦君华，一定会说，都去了美国了，开那种学堂还有什么用，根本救不了中国。然后颓废沮丧了。

    但是……

    “我好期待那一天。”我说。

    宁老板于是神色转为高兴起来，他遐想道：“君华，这么多年来，我们总是聚少离多，去了美国，我们就再也不用担心世事动荡，等我唱戏赚够了钱，我就去你的学堂扶持你，帮你干杂活，等下了课，我们就去逛街，去花店买花，去公园散步……我们还要买一个舒服的房子……收养几个孩子……”

    他的眼神中荡漾着幸福，甚至叹了口气道：“哎，我实在想不出我们能有多幸福，君华，你说，你期待的咱们在一起的生活是怎样的？”

    “你白天去上班……我在家里玩……然后吃你做的饭……还有把我坑蒙拐骗来的工资都上交给你，看你败家。我们还养了一条能吃的狗。”我说。

    “啊？你说什么？”

    “咳咳，没什么。”

    “那你听我说啊，等我们再有钱一点，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就去环球旅行好不好？我一直想去印度，那是个神秘的国度……”宁老板又开始遐想。

    我：“…………不是去迪拜么？”

    “迪拜？那是哪里？”

    “花钱的地方……”

    “我从来没听过那个地方啊，君华，你知道的东西多，也见过世面，反正以后我都听你的。以后我还要帮你做条假腿，跟真的一样，你就不用担心自己难看，也不会自卑了……时间过得好慢啊，怎么还不到一个月呢？我好期待、好期待、好期待我们日后的生活啊！”

    放心好了，你后来的生活比你设想的还要舒服得多，都开上那种三叉戟的豪车啦！

    就在我跟宁老板扯淡时，突然大门处的门铃响了。

    看来麻烦又上门了，唐敛是绝对不可能敲门的，他有钥匙，都是直接进来的。

    宁老板于是起身去开门，但是当他在客厅打开大门时，就发出了一声惊呼。

    不一会儿，我看着他神色紧张的被一群人挟持着、反剪着手臂，被推搡进了卧室。

    而挟持他的人，竟然是一群日本军人！

    “你们要做什么？！”宁老板不断挣扎道，“我们都是普通百姓，你们要做什么！”

    “秦先生，我们大佐想请你过去一趟。”一名日本军官操着不流利的汉语上前一步对我道，“我们是奉命来接你的。”

    “明白了，请放开我的朋友，我稍作梳洗跟你们过去。”我镇定的说，意料之中，从我给与棋王那棋局之时，我就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那些人果然放开了宁老板，并退到了客厅里。

    宁老板崩溃的坐倒在地，表情极为幻灭。

    我知道他陷入了绝望，明明在他看来，和希望与幸福只差一步之遥了。

    然而，又一次，又一次被撕碎了。民国时的秦君华，负了他太多太多次。

    “为什么……还是不放过我们……”他愣了半晌，涣然欲泣，“难道折磨了我们那么长的时间，还是不能放过我们么……这也太不公平了……君华……明明我们……马上就要……”

    “我们会在一起的。”我说，“长宁，相信我。”

    他爬了起来，来到我床边，脸上都是泪水。

    “若是能死在一起，来世，我们会幸福吧？君华，你答应我，来世也要来找我，好不好？”他吸了吸鼻子，握住我的手问。

    我点点头。

    “你不来找我，我就去找你，生生世世，都不放开你。”他亲了一下我的手，“这一辈子就许给你，你赴汤蹈火，粉身碎骨，我都跟着你。”

    我拉过他的手，也亲了一下，“天局不息，你我——

    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