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我像是一条快散架的咸鱼，从床上强行被塞到轮椅里，简直生不如死。

    即使如此，还是要保持起码的风度，不能被日本人看轻了去。

    在宁老板的帮忙下穿戴整齐后，宁老板给我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满脸都是不忍。

    “看你遭罪我可真难受。”他脸色难看道。

    “是我这几日躺床上久了，不习惯而已。”我碰了碰腿上的石膏，“只要不乱动也不怎么痛。”

    “我跟你一起去。”他说罢将我推到了客厅里。

    这些日本军和我孽缘未了，肯定是要有一番交锋的。

    我理了理长衫的衣领，示意那群人可以开路了。

    日本兵拦住了宁老板，我道：“他是我必不可少的助手。”于是这些人搜身了一番宁老板后，才同意他跟我同去。

    那位棋痴小野大佐目前下榻的地方是当地最好的一家酒店，实际上这座欧式酒店已经完全被日本兵给占领了，里面的客人全部被赶了出来。

    我在这里最好的贵宾室会见了那位大佐，他约莫三十多岁，看起来还很有文人气息，同时在场的还有那位据说要在今日和他进行对决的棋王——一个五十多岁的清瘦男人。

    我们彼此寒暄了一番后，大佐才道：“秦先生，我本来想挑战一下据说是中国围棋第一人的棋王先生，没想到竟然带出了你这位奇人，你布下的诡局，当真是超越了人类的极限，我很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人物才能布下这种棋局，一见之下，你比我想象的要年轻多了。”

    这个大佐和棋王的围棋大战也写在了秦君立暗中送来的回忆录中，结局是棋王战胜了大佐，维护了民族气节，最后为了保护棋谱而死。

    但是，棋王显然看到了我给他的留言，把我留下的诡棋局作为样本呈现给了小野大佐。

    棋局这种东西，和阵法一样，都能反应出某种神灵层次的超绝知识，有慧根的人往往被之迷惑，走进深渊。

    “所以，大佐您要怎么处置我呢？”我说。

    “你这样的人才，留在中国太可惜了，我希望你能为大日本帝国效力，我会给你申办日本的国籍，并随我一同回国，我相信，有你的话，全人类的围棋艺术，都会因此而再上一个台阶，我可以毫不夸张的说，秦先生，你的棋艺，已经超越古往今来的任何人。”小野大佐道，“加入日本国籍的话，我会向天皇陛下建议，留你在最好的棋院任教和钻研棋艺，你下半生享受的待遇，将会比在中国好一千倍。”

    “秦先生，你万万不可答应！你不能屈服于日本人做叛徒！”棋王忽然不要命的喝道。

    他献出棋局，估计是希望我能打败小野，因为在秦君立的记载中，这位棋王也是耗尽心血，而且完全是凭运气赌了一把才获胜。

    他肯定认为我的棋艺，可以轻松的取胜，没想到小野大佐竟然直接在我面前认输。

    “哈哈哈哈，大佐，若你认为我布下这盘棋局只是为了给日本国当一个棋手，那就太肤浅了。”我笑道。

    “哦？若是秦先生不答应的话，那只怕我要不客气了。”小野大佐的眼中闪烁着冰冷的残酷。

    “不不不，我并不是要违逆大佐，我只是有更有趣的事情要告诉你。”我使了个眼色道，“请其他人回避下，你我单独谈下，可以么？”

    “可以。”小野示意卫兵把所有人都请出去，宁老板担心的说：“君华……”

    “我只是和大佐聊天而已，不用担心，你先出去吧。”我拍拍他的手道。

    “你一定要活下去，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做卖国贼，你做什么都好，我都跟着你，我只要你活！”宁老板执着的握紧了一下我的肩膀，这才在卫兵的带领下离开。

    待所有人离开后，小野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道：“现在，秦先生可以说了吧？我是敬重秦先生的无双才华，不然，换了一般人我早就对他不客气了。”

    我转动轮椅来到摆着棋盘的桌前，拿起了一枚棋子道：“棋局便是人间种种阵局的浓缩，我之能为，不仅仅是这小小的一盘棋——阁下既然是西南军区的大佐，可曾听闻西南军区被秘密委派的‘慈光寺计划’？”

    “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那绝密行动的代号？”他忽然站起，抽出武士刀对着我。

    慈光寺计划，乃是当年侵华日军在西南慈光寺进行的秘密实验，目的是为了通神——和我一样，当年的侵华日军高层，也已经觉察到了“神灵”这种虚空高阶生物的存在。

    我为什么知道这个计划呢？

    因为强大的梦灵——顾长宁，正是利用了慈光寺计划撕裂的“裂隙”，才得以和现世的我产生共鸣，从而来到我身边。

    我勾起了嘴角：“不要激动，给我一刻钟，让我来告诉你，那不该为凡人所知的秘密。”

    我，

    秦君华，

    只要我的意识还在运作，

    我的一切，

    既是天局的恢恢天网，

    语言织成的迷局，亦可以将所有有智慧之物捕捉。

    对于蛊惑一个凡人来说，十五分钟足够了。

    命灵赵剑玄，或许可以用提供终极改造带来的愉悦感受的方法来控制人类，但是对于天局代理人的我来说，只要拥有欲念，或者说，只要还存有一丝心智，便皆可以进行操纵。

    免疫我的蛊惑的方法很简单，

    不听，不看，不搭理就好。

    这个原则不仅适用于人类，也适用于神灵。

    但是，现在一切都晚了。

    无论是什么神灵，都能将人类内心最深暗的偏执引诱出来，并无限扩大，

    这一点上，连我也不例外。

    一旦偏执产生，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了。

    小野大佐送我回去的时候态度好得不得了，鞠躬都能超过九十度了，一路送到了大门口。

    “老师，谢谢您的指导。”他恭敬的说，“为了答谢您，小野次郎必将全力以赴，能为老师而死，实在是莫大的荣幸。”

    “大佐的作为，必将让全人类收益。那么，期待七日后的合作了。”我伸出手和他握手。

    回到我们的公寓时，宁老板喜笑颜开，开心的说：“没想到我们竟然能够这样轻松的走出来，君华，你到底是跟那个日本军官说了什么？他好像很服你的样子！实在太好了！你真是很厉害啊！我才不在乎什么汉奸不汉奸的，你答应了他的条件也无所谓！”

    “不是我答应他的条件，是他答应了我的条件，为我做事。”我道。

    “你要他做什么？是不是送我们出国？我们去日本的话，要不要等站稳脚跟，伺机再去美国吧！日本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在那也不长久的！”他说。

    “不，我不是要去日本。”我摘手套道，“我是

    叫他

    为我而死。”

    “什么？”宁老板愣住了，“我不明白……君华？你说什么？”

    “难道，我不值得凡人为我而死么？”我搭着轮椅扶手，用手支着脸，看着他道。

    他怔怔的看着我，足足凝视了我有一分多钟而没动弹，终于，他掀动了下嘴唇：

    “你值得……你这眼神……这恐怖而让神都绝望的眼睛……无论我看多少次……都是那么让我迷醉……啊……我所深爱的恐怖的男人……”

    他的嘴角终于染上了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的双手捧住了我的脸颊——

    “我的爱人，我所深爱的带来恐惧的男人，我的秦君华，无论我失去了多少记忆，你那恐怖残酷的目光，都是指引我回归的灯塔！

    纵使我身在地狱，也能找回回归的道路！”

    说罢他将我的头狠狠拥入他的怀中。

    “啊，我是多么深爱你，此时此刻，才是真正的最爱时刻！”他忽然狂笑起来。

    一切的人类情感，于宁神来说都是伪装，

    一切的深情和哀绝，于神灵来说，不过是有趣的游戏桥段。

    但是，作为神来说，

    他确实

    深爱着我。

    我不介意接受这份恐怖绝伦的神爱，当然，

    我也能给予他

    最战栗的神爱！

    千年相伴，十世深情，不过是神在凡间的欢乐闹剧，

    唯有恐惧和绝望，才是我等彼此深爱的根源！

    此时此刻，我才能拥抱他。

    真正的顾长宁。

    每当我开始杀戮，

    神灵便会在我身边相伴。

    我的神，

    我深陷疯狂时唯一的挚友和爱人，

    顾长宁。

    “让我看看你精彩的杀戮表演吧，我的君华。现在我清醒得正是时候。”他吻着我的额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