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是丞相之女,身份与她不相上下,前世傅北棠甚少宿于后院,是以她与林氏也算不上敌对。
她虽不想入东宫,却也不想在前世的妾室面前低人一等,更何况被她瞧见这么狼狈的一幕,沈辞一时间不知道是何滋味。
然,她的沉思却被林氏身后的丫鬟尺素认定为是不知礼数。
“你是哪家的闺秀,见到我们侧妃竟然不知行礼。”尺素扬声怒斥。
傅北棠的储君之位稳若磐石,且东宫仅林氏和陈氏两位侧妃,陈侧妃尚在皇陵给元后守陵,这东宫的大小事务皆是林氏说了算。
尺素是林氏身边的大丫鬟,平日被人巴结奉承,脾性也被养的傲气了些,今日却是踢到了铁板。
林氏果然沉了脸,甩手便给了尺素一句耳光,斥责道:“谁给你的胆子顶撞未来太子妃的?”
尺素听到林氏点名沈辞的身份,莹白的小脸上皆是惶恐,双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到底是跟着自己多年的丫鬟,林氏自然是不愿看她受罚,更何况沈辞尚且不是太子妃,若是今日这事遮掩不过去,她往后在东宫便毫无威信可言。
沈辞睚眦必报的名声,她也是听说过的,为了保下尺素,林氏不得不低头,代为致歉求情道:“沈小姐,尺素她的失言是我这个当主子的责任,往后我定然对她多加管教。”
这姿态放得是足够低了,连先前本妃的自称都换掉了,可沈辞是早已打定主意不为太子妃了,更不愿为了一个丫鬟而同林氏交怨。
她侧身避开了林氏的致歉,而后淡然道:“尺素一心护主,是林侧妃的福气,臣女如今的身份,见到侧妃还是需要行礼问安的。”
语罢,沈辞果真冲着林氏欠身行礼,仪态周全,不见半分不悦。
这一预料外的反应让林氏有些无措,只能生生受了这礼,又瞧着沈辞的脸色,平淡如波,丝毫不像传闻中那样冲动跋扈。她心底不由得一沉,沈辞比她想象中的难对付得多了。
早先她在东宫听眼线来报,她被太子钦点为正妃人选,更是当着众人上演了一出深情的戏码,便已然坐不住了。故而避着众人想要去储秀宫堵截一波,却不料在御花园撞见了她跪请太子将太子妃之位让于别人。
若说不惊愕是不可能,太子妃之位可是全天下女子都希冀的,偏生沈辞就这般避之不及,是以她多了三分好奇,故而待太子走了之后,她便出现了;可仅方才的一番交锋,让林氏不由得猜测,沈辞拒婚的举动许是欲擒故纵?
因恍神,是以她忘记了将沈辞唤起,落到折返回来傅北棠眼中,便成了她的刻意拿捏姿态。
傅北棠招来了近侍甄宁,吩咐两句,甄宁当即快步而去,微微抱拳以示请安。
甄宁的造访,让林氏回神,心底也浮现些许喜悦,莫非是太子传召?非是她胡乱猜测,她接管东宫中馈一年,平日大小事宜都是大总管代为转达给太子,若有急事召见,皆是甄宁前来传唤。
“侧妃娘娘,主子有令,虽沈小姐尚未嫁入王府,但日后位分上是要越过你的,是以本分些。”甄宁将傅北棠的话如实转达,也不管林氏面容有多难看。
林氏容色骤变,她何时刁难过沈辞?方才的做小伏低,怎地还是在殿下那里落了个不好的名声?
甄宁看了一眼还费力半蹲着的沈辞,又冲她拱拱手,道:“沈小姐殿选劳累,主子特命臣将您送回储秀宫歇息。”
半蹲的确是个费力的活,且前世养尊处优七载,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当真让她吃不消,是以甄宁如此言,她便顺势起身,而后言谢:“那就劳烦甄大人了。”
林氏看着前后离去的两人,手里的素绢都被她拧成了一团,胸腔处像是堵着一团气舒缓不得。
殿下怎可如此偏心?倘若真让沈辞入府,恩宠和位分皆占齐了,若是一举得男,那她这太子妃之位,怕是撼动不得半分,那她往后还有什么盼头?
只是林氏现如今的想法,沈辞无心探知,她满门心思都想着如何才能改了这既定的命运。
甄宁因是外男,故而只能将她送至西六宫外,招了个小太监,又按着傅北棠的意思敲打一番,这才目送着沈辞回了储秀宫。
且说沈辞一脸忧心忡忡地回了待选的房间,免不得与眼眶微微泛红的葛玥打了个照面。
彼时领路的小太监还在一旁恭维道:“委屈沈小姐暂住此处了,待奴才禀了大总管,替您安排些人来收拾明日回府的东西。”
“谢过公公好意,只是不必如此劳烦了。”沈辞婉言谢绝。
“未来太子妃当真是好大的面子,也难怪,毕竟是殿下钦点之人,如此行径也是理应的。”葛玥到底是少女心性,更遑论对太子情根深种,如今连侧妃之位都不曾捞到,这让她如何能服气?
“葛玥,此事并非我愿,亦非我意料之事。”沈辞好言安抚解释,奈何葛玥根本不听她所言。
葛玥讥笑一声,当着小太监的面道:“你心仪殿下的事情,大晋朝何人不知?不过就是仗着有个军功的养父,这才得以如此猖狂;你且等着,等到殿下厌倦你那一日。”
往日葛玥都是端着一副优雅贤淑的做派,行踏之间必定不会出错,哪像今日这般羞恼成怒,口不择言?
沈辞纵然有些愧疚,可前世今日,她的骄傲是刻在骨子里的。除了曾在傅北棠面前折损过,旁人面前她何曾示弱?
“葛小姐还是慎言得好。”沈辞眉宇间多了几分冷凝,上一世作国母后的气势澎涌而出,又警告道,“我们沈家如何,还容不得你一个御史之女任意言论。”
说到此处,沈辞免不得又想到上一世,他爹爹保家卫国,立下赫赫战功;而那些在盛京的御史言官们,一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安定,一边又口诛笔伐,言他爹爹揽权、存异心。
是以,沈辞携裹着满身怒意,迫至葛玥面前道:“若你再妄议我爹爹半句,我定叫你后悔生了这张嘴。”
待见得葛玥瑟缩着后退了几步,又道,“若葛御史真自诩是个男儿,那就让他上场杀敌,为国效力;躲在盛京整日叽歪旁人家事,不过是妇人之举。”
这一番羞辱,让葛玥面色涨红,眼见着就要绷不住落泪了;沈辞无心看顾她,自荷包中拿出三枚金叶子,好言将送她回来的小太监打发了去。
小太监掂了掂那分量不轻的金叶子,心中喜不自胜,不愧是定北侯之女,这出手可不是一般的阔绰。如今沈辞又被钦点成太子妃,若无意外便是未来的大晋国母,心中越发笃定要好生讨好着,没准也能跟着平步青云。
因心中打着这般算盘,小太监便又绕自了西六宫外,冲着仍旧等候着的甄宁回禀了方才之事,一言一行分毫不差,末了又顺着沈辞踩了葛玥几脚。
甄宁如何不知这阉奴的心思?虽是滑头了些,但仅冲着他带过来的消息,也该赏,毕竟沈辞对殿下而言是非比寻常的存在。
“劳烦公公费心了,本官定会转达给殿下。”甄宁许诺,又想着储秀宫里那群不安分的,遂道,“烦请公公今日多看顾着些,莫要叫旁人再去未来太子妃面前寻不痛快。”
小太监一听能在傅北棠面前露脸,愈发笑得谦卑恭顺道:“奴才省得。”
送走了小太监,甄宁便寻到了傅北棠,将方才储秀宫之事相告。
傅北棠倒也不恼沈辞如此行径,反倒带着些许意味不明的怀念之意,笑言:“她这个护短的性子,果真还是受不得旁人言她爹爹半句不是。”
微微思顿片刻,又道,“本殿的太子妃,就该如此傲气;既然那葛玥惹了她不愉,送出宫便是。”
“殿下是要今日就将她送出宫外吗?”甄宁略感诧异。
傅北棠颔首,道:“自然,此事便交给你去办,且管说是本殿的吩咐便可。”
“殿下且三思,葛御史一派本为中立,可大皇子已暗中拉拢他甚久,若是因此事得罪了他,岂不是把葛御史推至大皇子那边?”甄宁不无担忧道。
“傅宜琛不过秋后蚂蚱,蹦跶不出什么花浪,不足为惧。”傅北棠勾唇一笑,端得是无比自负。
这样难怪,他太子之位稳若磐石,前世傅宜琛便不曾斗赢他,更遑论是今生?
“话虽如此,可葛御史毕竟在圣上面前得脸,若是得罪了他,往后怕是不小的麻烦。”甄宁仍旧试图劝慰,又道,“若是为了太子妃出气,让葛小姐搬出屋子便可,没必要逐出宫外,将葛御史得罪彻底。”
“葛御史算什么东西?文治武功,他会哪样?”傅北棠嗤笑,心中竟十分认同沈辞的话,“除了揪着满朝官员家里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放,又有何等建树?”
似不满甄宁三番阻拦,傅北棠便道:“本殿还有些政务要忙,先回东宫了,至于储秀宫的事情,一个时辰之后,本殿要看见满意的结果。”
甄宁见劝慰无果,只得颔首应诺。